大年初八的早晨,天剛蒙蒙亮,秋秋跟她嫂子曹豔麗就站在周莊村東等候開往城裏的公共汽車了。據周莊的周德冬講,他拾糞時遇見了姑嫂倆。秋秋裹著條黃色的軍大衣,站風口哆哆嗦嗦哼著歌。她嫂子穿著身鮮豔的套裙,也焦灼地踱著碎步。啞巴女人打著手電筒,光束就晃呀晃呀地盼來了汽車。秋秋摟緊她媽,對她媽大聲講:“媽回去吧!看著點我哥,別讓他沒個正經,整天搓麻將,麻將哪是咱們村裏農民玩的?!”
她其實知道啞巴女人什麼都聽不著,相反,啞巴女人一手晃著手電筒,另一隻手不休止地做手勢,黑暗中周德冬又聽秋秋扯著嗓子喊:“媽,你放心吧,我嫂子我會照看好的!要不是她運氣好,她能進服裝廠當工人?現在下崗的工人多得象稻田地裏的螞蚱!”
秋秋擠上汽車時,她媽還在嗚嗚呀呀地叮囑著什麼,周德冬聽秋秋不耐煩地說:“行!我回去就把雞冠花剪掉!”後來秋秋就從大衣兜拎出部手機,枕耳邊操著一口東北腔說:“許老板嗎,我是安妮啊。啊,我們正在汽車上,你晚上七點到火車站接我們吧!我給你捎了個美女過來了!你可得好好酬勞酬勞我!什麼?你胡扯什麼?看我到了興城再收拾你!”
她嫂子曹豔麗倒是安靜地象口鍾。周德冬說秋秋嫂子坐進公共汽車後似乎想起什麼,欠起屁股扒住車玻璃張望了兩眼,汽車就轟隆轟隆地遠去了,後來變成一枚小亮斑,仿佛一隻夏天的螢火蟲。至於啞巴女人,卻一屁股蹲地上,咿咿呀呀地哭將起來。人們都知道,啞巴哭時,通常會象孩子那樣肆無忌殫,而且很少流眼淚。可是她的淚水並未枯竭,相反,她花眼混濁目光呆滯,象是兩條憂傷的泛濫成災的老河,那麼輕而易舉地,就瓦解了周莊喜慶浮躁的春天。
後來當她抽泣著顫抖著身軀直起腰時,她驚異地發現,那隻龐大醜陋的螢火蟲仿佛停駐了,尾巴一亮一亮地閃爍,不久便又飛呀飛地恍惚了。黑暗中有人影貓敲著逼將過來。當她站在手電筒圓形的光亮中時,啞巴女人才瞅清了是她的兒子媳婦。她的兒子媳婦套著那身略顯滑稽的套裙瑟瑟地發抖。啞巴女人撲將過去,死死拽緊她的胳膊。曹豔麗沒有躲,老女人粗糙的手皮溫暖濕潤。於是她便哽噎著對她婆婆說:“媽,天快亮了。我們趕緊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