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開始(1 / 2)

心月崖,四季穀。崖下小城整潔、寧靜,由大青石砌成,數丈高的城牆下,是一排排低矮的石屋,屋頂上布滿蒼痕,晾曬著剛剛收獲的青稞。一捆捆青稞高高堆起,寧靜而滿足地炫耀著豐裕的年景。青石街道縱橫交布,將整個小城劃為棋盤模樣。酒旗、招幌在午霞中輕輕抒展,仿佛隻待一聲呼喊,就會從睡夢中蘇醒。於是,那些寧靜的街道就會化為一條條青色的脈搏,為這寧靜而富裕的小城,注入躍動的血液。穀中屯花曲奇,豔彩欲滴,梨花拂堂,柳絮漫天!一行白梅,透著傲霜的骨氣,迎著光芒叫人神怡,這穀名曰四季穀,就是因為,無論季節,所有的花都可一起開放,這不,右邊一席桃色粉落有致,顯得各外撩人,而後麵的海棠更是妖豔無常,勾魂攝魄。崖邊幾排柳絮卻來得瀟灑自如,一種隻問蒼茫不問塵俗的心境。然而所有的故事都要有個結局,就像再美麗的花都該有個飄零。他,提劍側立,一襲長發披肩散須,一秀青衣迎風徐舞,望著遍地粉嫩花瓣,卻無力感歎這稀穀奇異,無論時節,百花齊放,也許他早就習慣,也許他早已忘記!十年,他引花為劍,隻為一出江湖便稱天下,十年,他化溪為殤,等待一個際遇攜手至蒼,十年,他拂絮為琴,祈禱一場奇跡再見至親。然而似乎他一出場就注定會跟他名字一樣孤守空城,浸淋飄雨。或許他又應該欣慰,因為會有人為他拋劍棄靈,違天命而見傾心。他緩緩走在殘花鋪遍的石徑上,清秀的臉龐看不出任何表情,左手緊握的青絲似乎承受不了壓力想要掙脫,空氣中彌漫著雨後泥土的氣息又隱約能嗅出百花的芬芳,崖邊一抹紅暈滴血般縈繞著大地,寂靜,靜的好像隻能聽到腳踩花泥發出的壓履之音。靜靜的,他左手微鬆,放開那青絲,失去約束的它仿佛脫韁的野馬要馳騁天涯,然而它卻隻是躍躍欲試就又奔回他身旁,圍繞著他,飄過來又轉回去!是啊,它還是離不開他,舍不得他,放不下他,就像試劍的劍奴,就算沒有了劍,還是願意化為劍靈永遠守護著它!他看著青絲,知道它還有所留戀,眼中不免一陣熱浪,誓要奪眶而出,他一咬牙,緊閉上眼睛,倏而他將自己冷靜下來,睜開雙眼,左手微握,大拇指緊貼食指第一節,五指稍閉,手心由下向上反轉打開,同時指間依次旋換散開,是的,是她留給他的最後一個動作,一個暗語,一個希望,一個安慰,“不必傷心,我心同在”,這是他們從小的樂趣,從小的聯係,卻沒想到也會是最後的話語!突然,青絲停在他的麵前,似乎也聽懂了這個暗語,原處頓了兩下,便向天際飄去......他還記得她常跟他說:“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請你一定還要叫孤城雨,因為下輩子我好再找到你!”可是如今在他心中他卻很想忘掉這個名字,這個讓他背負苦惱悔恨的名字,“或許她沒有遇到我,會有一個很幸福的結局吧!”他突然這樣想到,又搖了搖頭,滿臉的無奈!天邊的紅霞開始暗了下來,一行飛雁穿行天宇,沒有半點痕跡,他抬頭望了望四周,有點無奈,住在這沒有四季的四季穀,早已忘了時節。稍徐,穀中起了點小風,呼呼的風聲聽起來卻有點舒服,一陣一陣的,不是吹到天邊而是吹到心田。他左手抬起來,緩緩摸了摸左眉尖,那是一道小的疤痕,一道心形的疤痕,是她,小時候調皮,不小心把他推向牆角,一聲悶響,可苦了他了,眼睛腫了幾個禮拜才漸漸褪去,然而卻在眉尖留下一個疤,不偏不倚一個完美心形疤,事後,她不但沒自責,還常吐著舌頭跟他開玩笑說:“你看,你可要謝謝我,把你變成一個美男。”想到這裏,他不禁嘴角上揚,有些竊喜,可歡樂總是短暫的,他怎麼也沒想到二十年後,她會受他一劍,多少無奈,多少糾結,然而她無淚,他無悔。梅枝芊尋踏雪痕,遙引青鸞遇紫鴛。情比雨尖蒼茫鑒,不做隔蓮隻化煙。這是他們的定情詩,那麼美好的遇見,那麼美好的期許,然而上天卻妒忌的不願他們終成眷屬。人世間哀莫過於此。慢慢的,他走到崖邊停下來,右手微抬,劍柄鐫刻的“青鸞”二字印著夕陽顯得格外撩人,然而他突然抬頭,微微閉眼,一滴青淚懸睫而落,碰到劍身,清脆,幹淨!崖邊的風頭更緊了,崖下的叢林都順著風垂擺搖曳,一層一層形成陣陣葉浪,看了叫人賞心悅目,心平氣和。他提劍起勢,柔軟如風,瀟灑如舞,時而引劍前傾,時而反手回旋,周身的花瓣,受吸而起,曼妙飄散,隨著右手的劍姿輾轉有致,好美妙的畫麵,這是一套折梅劍,是他閑來無趣自創的,然而劍法美妙實無多大實用,可是他愛舞隻因她愛看。舞畢,他的眼神回到劍身,靜靜的注視著,青俊的臉龐有了稍徐抽搐,眉宇間多了一分滄桑,突然他的左手被黑氣所繞,隱隱欲裂,可他的神情沒有半分疼痛的痛苦,有的隻是悔恨與無奈。就是用這隻左手,他修行了世上最陰暗的黑巫之術-重魂術。苗疆傳說,隻要找到五大神器,血祭,玉杵,神木鼎,陰陽雙劍,懸巫窟並施展重魂術就能讓死者複活,他修行重魂術隻為救他的母親,這個他本以為他生命唯一的親人,一個對他百般嗬護最後卻因救他而死的女人。然而五大神器誰也沒見過,根本無法找起,更重要的是,重魂術之所以陰暗,是因為,施展此術,要獲得就必須付出同等代價,是以多少年來都沒有人敢去嚐試。其實一開始他是清醒的,神器一件難求,何況五件,而且同等互換究竟如何換法也沒有人知道,漸漸的他本已經放棄了,隻是每年花滿廳堂時回來看一看母親。然而造化弄人,二十多年後他機緣巧合,誤打誤撞意外集齊五大神器,得知真相的他,頓時頭腦發熱,不顧禁令,毅然決然的回來決定施展重魂書,可是這一切她知道了,她勸過他,可是他沒有聽,他覺得這是上天給他的機會,上天也不願帶走他的母親,就跟道法一樣,“萬物接踵,頓必有因,了予心神,順其指引。”他覺得是道在指引他,這一切本就是注定的。他在這世上的原因或許就是讓重魂術再現人間!可就在他施法運功之後準備投身血祭完成最後一項流程時,突然後方一股方正之力入侵身體,他太過投入,以至於沒來得及作出反應就被這五行之術牢牢鎖住動彈不得,接著一個身形忽閃到他麵前,這是一招移行換位,他再熟悉不過了。“孤城,如果你真要完成這場血祭,就讓我來吧,要不然就算救活了你母親,你已不在又有什麼意義?”說完,止不住的淚水泉湧般落下,她雙手捧著青絲塞進他的左手,然後抬頭看了看那她熟悉的臉龐,左手摸了摸他眉間的傷疤,他望著她,眼神充滿了憤怒,挽留,悔恨,悲愴,他死死的盯著她,希望她能回心轉意。可她搖搖頭,“希望下輩子,下輩子我還能找到你。”轉身跳入血祭!“不!”他長嘯一聲,運用全身真氣,由全身彙入右手,憤然一握,“嘭”的一聲便破了這五行之陣,他趕緊伸手去抓,卻已經來不及了,重魂術一旦施展便不能回頭,隻見她渾身被一股霸道的黑氣所侵蝕,猶如千萬把刀在慢慢的割食著她的肉,他看著她痛苦掙紮的表情,揪心的痛。“我不後悔,可是我怕疼,你知道的,用劍結束我吧!”她緩緩說出這句話,卻似乎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他咬著牙,是的,他知道她怕疼,連蚊蟲的叮咬都會受不了,“為什麼這麼傻,為什麼?”淚水已經濕透了他的衣領,他別無選擇,右手提劍,半劈而去!她微笑的看著他,左手微旋,作出了是那個暗號........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切歸於平靜,他望著周圍的狼籍,他已經哭不出來了,他緩緩走向屋角的平台,他的母親,推了推她,叫了兩聲,奇跡出現了,她睜開了眼,他立刻來了精神,“母親,母親,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你的孩子,雨兒啊!”“母親,母親,你看看我啊!”可是她沒有看他,眼神隻盯著前方,沒有表情,沒有動作,似乎,似乎隻是一個玩偶,一個絕對逼真的玩偶!可是他很高興,還是很興奮,他拉著她的手,說了一夜的話,給她講他有多想她,給她講他跟她的故事,一點一滴,仔仔細細......第二天,陽光鋪撒大地,透過屋裏的木窗,射入廳堂,外麵的百花透著芬芳,嬌麗的顏色似乎比陽光還要紮眼。慢慢的,光線越來越高,順著門欄照到他母親的身上,突然,她身上縈繞著光芒,腳部卻慢慢化去,他看著突如其來的變化,震驚了,連忙,翻身擋住光芒,“這是怎麼回事?”他疑惑不解,於此同時,陽光好像較真一般迅速籠罩整個屋子,稍稍觸到她的左手,便瞬間化為烏有,說是遲那是快,緊接著是右手,腿部,身體,他嚇壞了,展開雙手,卻再也擋不住了,最後她的臉龐也消失在空氣,同樣,沒有任何表情。.........崖邊,他看著左手,一次一次陷入了痛苦的回憶中,他忽然明白,這世間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麼重生之術,有的隻是些邪魔歪道,運用黑暗與邪靈達成的某種契約,換來的不過是不能見光的行屍走肉,沒有東西能改變這自然規律。這才是道的真正所在。隻可惜一切都太晚了!“紫鴛已斷,何來青鸞!”緩緩吐出這幾字後,他提真運氣,手臂微微一折,隻聽一聲脆響,劍已折兩段!接著他縱身跳下,腳踏崖枝微懸如舞,右手引斷劍在崖臂使出風靈劍法,不過眨眼便刻下孤落粉塵了寄托,城墜山沉與誰說。飄翔天宇入雲時,雨攜情絲撒天國。幾行大字,接著右腳一點,一招梯雲縱便起身回到了崖邊。......很多年後,常有人在山下看見崖邊有一位老人仰望天際,時而舞蹈,時而凝神,仙風道骨,翱翔雲煙,他們都叫他“獨孤老人”。又很多年後,一位年輕的劍客來到崖邊,看著岩壁上的詩文,頓悟劍法九式,賜名“獨孤九劍”。更不知過了多少年,一位大學生,閑來無聊,喜看“金庸”,讀研“滄月”,樂習“步非煙”,也給自己取了個別名——“孤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