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喂,喂喂。”
“喂。”
冰冷的風衝擊著大廈的高牆,撕扯著冷寂的空氣,發出轟轟的巨響。程紹義將手中的油漆刷子插到腰帶上,接了電話。鐵紅的油漆染滿了他的全身,捆綁著他的安全繩在空氣裏不停地搖擺,這是與他生命相連的繩索。他懸在高牆的半空,顯得有些渺小,高牆已被刷了一半,鐵紅色的牆麵泛著油光,散發著濃濃的油漆味。
“義哥,掙到錢沒?”
“這月掙了3000多元,還沒結賬呢。”
“你存放我這兒的錢沒有了,紹釋後天星期六便要來拿生活費了。“
“‘哦,之前掙的被我花完了,這個月的還不知什麼時候能結到賬。我正在上班,要不等我結賬了就打到你卡裏吧。”
“好吧,你盡快。”程紹誌停頓了幾秒又接著說:“如果你實在不方便可以再等幾天,我先向朋友借點給他。”
“好的,我盡快吧。”
“嗯嗯,那先掛了,再見!”
程紹誌掛斷了電話,繼續和舍友聊天。
他瞬間提高音量:
“昨晚在酒吧認識那女孩挺漂亮的,我要了她電話號碼,回來路上還和她聊了好多。可能喝多了都記不得說了什麼,感覺她挺喜歡我的。’
“吹吧”,舍友哄笑起來。
他們圍著取暖器器盡情的享受著它的溫度,取暖器散出火紅的光映在他們通紅的臉上,談笑間,洋溢著他們幸福的味道。
室外氣溫隻有5度,程紹誌說完便微低著頭,凝視著取暖器,神情變得恍惚,他卷曲油黑的頭發淩亂的垂到眉間,兩行粗獷的濃眉好像要親吻似的向中間擠兌,他沉默著轉動那雙明淨圓黑的大眼睛,臉上表現出失望的神情。
今年,程紹誌大二,同其他五位舍友住在學校六人公寓裏。公寓比較寬敞,配備洗漱間和衛生間。牆麵不久前被重新刷過,像一夜雪後大地般潔白。地板是大理石鋪成的,泛著玉石般石油潤的光澤,整個空間顯出幾分華貴。他的床靠近窗子,光線透過玻璃投映在他兩層的學生公寓床上。床的上層仗著蚊帳,床邊一條紅色毯子露出一半,懶懶地垂懸在床上。下層是一麵書桌,桌子上淩亂的擺滿了他的書和生活用品,桌子的邊沿放著一盆紅掌,開了幾朵鮮紅的花,它是宿舍裏唯一的植物;桌子前的牆上掛著他花了100元買來打了兩折的皮包。桌子下淩亂的放著他的鞋子,表麵剛塗塗了鞋油,像是新買的,但鞋內已有些怕人的氣味。
程紹誌讀的是經濟學專業。兩年前,他填報了農業大學土木工程專業,但卻因分數不夠,被調劑了經濟學。雖然他很不情願,可是沒有選擇,就隻好讀著了。從進大學校門那天起,他對自己的大學並不抱太大希望,他隻想盡快混完大學四年。他甚至看不起大學畢業找工作給人做事,他想自己創業。每當程紹誌曾經那些年少輕狂的雄心大誌在心底浮起變得強烈,他就從未想過要庸碌的活著。他瞧不起身邊開始放下自己原來夢想、隨波逐流追,追求社會環境裏容易得到而又廉價的東西的人。程紹誌認為他們隻是接受著唾手可得的物質和精神的自我麻木,固封在自己安逸的空間裏,害怕受傷不敢走出自己的世界。他也相信,並不是現實社會打敗了那些人,而是他們自己放棄了堅持便對自己失望,時間久了也就自然墮落了。而他從未忘記過自己的誌向,就算改變不了自己變命,也要改變他自己的人生。他不想庸碌的活著。在大學期間,他每天都計劃著如何做老板,有時候他想到要丟下書本開始創業,但冷靜想想,先念完大學再開始也不遲。他知道,母親為供自己讀書幾乎付出了全部,他一走了之會辜負母親的一番心血。
二
程紹誌從一出生就很少與父親見麵。父親常年在外打工,隻有過年的時候才回家幾日,
父親每年都會從他打工的城裏給他和妹妹帶些玩具。每當等到父親回來,並得到父親買的玩具,那是他們最幸福的時刻。有時候聽說爸爸要回來,她和妹妹必然要跑到村外那條蜿蜒進村的小路上去等待。一天,兩天,一般都要等到第四、第五天父親才會回到家。兄妹倆便瘋狂地跑到父親身邊“爸爸,爸爸……”的叫個不停,習慣的把父親的包翻個底朝天。每次都能找到他們想要的東西,漂亮的皮鞋,手表,玩具。兄妹倆從沒有因為爭搶玩具而爭吵過,他們還經常一起把父親買來的玩具拿到隔壁兩個堂兄弟麵前炫耀。
“這是我們爸爸從城裏買來的……很貴的……隻有城裏有。你們爸爸不會給你們買!”他們神氣地對兩堂兄弟說。
兩堂兄弟卻總是沉默,羨慕的看著他們,心裏有些無奈和自卑。
這兩兄弟是他們大爹家的兩個兒子,大兒子叫程紹義,比程紹誌大一歲。小兒子叫程紹釋,是四姊妹中最小的一個,小時候他多病愛哭鬧,一哭便沒玩完沒了。找了好多醫生,有幾次醫生都說不行了,也不知為什麼奇怪地活了下來。程紹釋一直沒有停止過哭鬧,有時候一哭就是一天一夜。在他三歲的時候,見程曉麗拿著一輛小玩具卡車。是她父親從城裏買來的,被他看見,卻不知這次從哪來的勇氣,搶著就要。隻是沒能搶到,還被程曉麗給打哭了。這一哭便沒玩沒了,眼淚瞬間從眼眶傾瀉出來,接著開始嚎嚎大叫。隻要有人去勸他,便要睡在地上打滾,要死要活地。大人們看著心疼,隻能哄程曉麗把玩具卡車給他。
“麗,弟弟哭的可憐。姐姐大要讓著弟弟把玩具卡車給他玩玩,過些天你大爹也和你父親一樣,去城裏買一輛一模一樣還你。”
程曉麗並不相信,他知道大人們在哄騙他,媽媽對她說起過:
“你大爹和你爸爸還小的時候,爺爺就拋下他和你父親,隻留下這兩間他親手建起的瓦房。是你奶奶一手把他哥倆養大。家裏窮,你大爹一直在家裏幫你奶奶幹活,知道他和你大媽結婚都沒到過城裏,也沒上過一天學;隻有你父親,他是家裏家裏唯一的希望,你奶奶再苦也要供他上學。讀完小學他就要進縣城區讀中學了,家裏人都為他高興,四處借錢湊夠了他的學費和生活費,他去上學了。誰知他隻讀了一年,就給家裏說不想讀了,他要去掙錢。你奶奶因為他輟學的事昏睡了一天,醒後便不吃不喝,隻是哭個不停,你父親依然死心不改。直到第二天,他便收拾著行李,向村裏阿爺借了路費,到城裏找了一份挖土的工作,工作很辛苦,有時候工地夥食吃不飽,他也不舍得買一點吃的,總是餓著撐一撐等到下一頓開飯,卻每月都把掙的錢全部寄回家裏。”
程曉麗知道大爹不會去城裏買玩具卡車,死也不肯給程紹釋。程紹釋哭得更厲害了,最厲害念叨著:“我要殺了你”。他母親拿他沒辦法,隻好找來一根棍子擰住耳朵,揪起來使勁的打。不打還好,一打他便要尋死。程曉麗見到他這樣,害怕的答應把玩具卡車給他。拿到玩具卡車,他才停止嚎叫,哽咽著擦了眼淚。
這時候,程紹義和弟弟程紹誌也放學回來了。他哥兩在一個小學同一個教室上課。程紹義今年一年級,坐在教室靠右一列最後一排。程紹誌二年級,在左邊第二排。他兄弟兩人是同一天到學校報到的。在一年級升二年級的時候,程紹義因為成績不好被留級了。他坐在最後一排,桌子差些超過了他的頭。他上課老是習慣地低著頭,總在課桌裏摸些什麼。老師也不太搭理他,隻有當他用鄙視的眼神看著他的時候,老師才會憤怒的罵道:
“不想讀,就滾出去。”
程紹義被罵後總是不出聲,隻是惡狠狠的看著老師。程紹誌每當看到哥哥被罵心裏好像有千萬隻螞蟻在叮咬。他想為哥哥出氣,但他知道他不能和老師產生矛盾,那樣下一學年他將會和哥哥一樣被留級,坐到教室靠右邊那一列。在他們學校因為和老師鬧矛盾被直接開除和留級他經常聽說。
學校一共有六個年級,三間教室。兩個年級在同一間教室上課,左邊為高年級,右邊是低年級,一個教室由一個老師負責授課。老師一節課上低年級的課,高年級的自習。下一節課上高年級的課,低年級的自習,如此循環。
三
程紹誌沒有幫哥哥頂撞老師,因為他想讀書。媽媽說過:
“他隻有努力讀書考上大學,才能到城裏工作,才能創業當老板,才能過上有錢的日子。”
程紹誌不想被留級,也不想被開除,他想以後當老板。他咬咬牙,沒有說話,他不敢和老師發生矛盾,隻是下定決心以後一定要比老師有出息,他忍住了。
一年後程紹誌上了三年級,程紹義又被留級了。他母親多次找老師說情,懇請老師取消留級決定,但是被拒絕了。隻說是因為程紹義成績太差,會影響班級平均分,拖班級的後腿,隻能做留級處理。他不再和程紹誌在同一間教室上課了,他們隻是放學的時候一起回家。
程紹誌成績一直很好,但經常會被一些嫉妒他的同學欺負,甚至動手打他。他不敢還手,他害怕給母親惹事。
一個星期五下午,程紹誌被同學用石頭打破了頭,鮮血直流。他捂著傷口低著頭,一聲不吭地回到家裏。已經幹了的血跡映花了他的臉,母親看到他隻差沒流出眼淚。
母親找打他的同學父母討了說法,並對程紹誌說:
“如果別人欺負你,先動手打你,你就要還回去。不要怕,但也不要先惹人家。”
“嗯嗯。”程紹誌點頭答應了母親。
星期一,他便紮著紗布去上學了。
到了星期二放學,程紹義和程紹誌如往常一樣一起回家。可還沒到家裏程紹義便看見星期五打得程紹誌頭破血流的陸長富和她母親站在他家裏和父母吵鬧。陸長富的手用紗布纏著,程紹義見這情景,撒腿就朝村外跑去。但被父親追上,挨了一頓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