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天已向晚,葉蝶衣怕前麵路上沒有宿頭,遂決定明日動身。兩人找到城中一家大客店,預備投店歇宿,在櫃台上一問,上房隻剩下一間了。葉蝶衣想要小二設法多找一間,剛要開口,忽見門外走進幾個人來,忙道:“好,便請帶路。”韓嫣見他隻要了一間房,又羞又怕,低了頭沒說話。
到得房間,葉蝶衣立即把門帶上,韓嫣羞得滿麵通紅,輕聲道:“你……”葉蝶衣忙止住她,道:“剛才見到那些人嗎?”韓嫣道:“甚麼?”葉蝶衣道:“就是今天在望江樓的那些人。”韓嫣道:“他們也在這店中?”葉蝶衣道:“嗯,我怕給他們瞧見,所以才趕著進屋。”韓嫣道:“那怎麼辦?”葉蝶衣道:“我們別讓他們發現就是了。”
須臾,小二進來侍奉晚飯,葉蝶衣問了那幾人的住處。兩人用罷飯,葉蝶衣將門推開一條縫,向那屋中偷瞧,卻見早已熄了燈了,不禁心中暗暗奇怪。他讓韓嫣睡在炕上,吹熄燈火,自己盤坐在桌邊椅上,默默運功。韓嫣合衣躺在炕上,黑暗之中,睜著兩顆大大的眼睛,思潮起伏:自己和一個少年男子共居一室,(雖然上次也是如此,但那時自己暈厥,並不知道)心中微微有些害怕,卻也有一絲纏mian甜蜜的感覺,過了良久,才慢慢地睡了。
睡至中夜,忽然醒來,卻見葉蝶衣正倒提著短劍,站在門邊,心中一驚,剛要說話,葉蝶衣忙打個手勢,讓她禁聲。韓嫣躡足過去,葉蝶衣將門打開一條線,用手一指,韓嫣見東邊一間上房中透出燈光,隻聽葉蝶衣低聲道:“我去探一探。”韓嫣拉了拉他衣襟,指了指自己,示意一同去。她轉身從包袱裏抽出劍來,葉蝶衣隻得同意。
兩人悄悄側身挨出門去,繞到那間房外伏定,葉蝶衣從窗縫裏望去,隻見屋內正中炕上端坐著一個身著青色道袍的矮小道人,約莫五十來歲年紀,臉孔十分瘦削,一對眼珠黃澄澄的,甚是有神。炕前椅上分坐著五人,頭上均斜著包紮了一塊白布,隻露一隻眼睛在外麵,正是日間在望江樓上見到的幾個,在他們旁邊椅上,還有一人,卻是全身綁著。那人十八九歲年紀,細目薄唇,膚色甚白,錦袍玉帶,儼然一個富貴王孫打扮。葉蝶衣見他臂間也紮了個紅巾,甚覺奇怪。
隻見那道士下頜一縷胡須翹著,怒道:“你們恁地托大,連為師都……嘿嘿,都要忌憚他三分,你們如何是他對手!”這番出師不利,折了鋒銳,他心中大大不快,又想:“我的幾個弟子武功雖不高明,卻也不含糊,但連他一招都接不上,那魔頭當真如此厲害?”
那幾個弟子既咬牙切齒,複又垂頭喪氣,無可奈何。隻聽田彪粗聲道:“師父,難道你老人家也……”一句話到嘴邊,見廖吉對他連使眼色,又硬生生地噎了回去。他這話雖未說完,卻誰都聽得出來是什麼意思。
那道士自然是丁遙,隻聽他虛咳一聲,道:“若在十八年前,那時我武功未成,自然不是他對手;若論現在,嘿嘿,就、就難說得緊了。”說時臉上微微一紅,忙加掩飾:手掌在桌上重重一拍,憤然作色道:“不過,恩師之仇又豈可不報!”
弟子們齊聲稱是。丁遙心道:“這魔頭如此狂妄,明知姑蘇的大會是為對付他,竟敢赴約,到時這千萬人對他獨身一個,還怕沒勝他的機會?”
葉蝶衣在窗外聽著,心中更是茫然,不知孰對孰錯,雲星周竟是何許人。
這時卻聽曹自雄道:“師父,太師父是怎麼被這魔頭害的?”丁遙歎了口氣,方道:“十八年前,那時為師也是你這般年紀,年富力強,哎,十八年,頭發也白了!”頓了一頓,接道:“那一天清晨,我正和師弟們練功,師父在旁指點。忽然,一個小道童慌慌張張地奔來,師父問他何事慌張,那小道童稟道:‘院、院前道場上的那口鼎不、不見了,還……還有……’師父搶白道:‘還有什麼?快說!’那小道童道:‘青石板上的字。’
師父手一揮,叫大家不要練了,道:‘去看看!’領著我們一眾弟子,來到觀裏的道場前。剛到道場,許多弟子已驚呼出聲,原來那口擺在場中的巨鼎已經不翼而飛了。這口鼎是用來焚燒紙錠表章之用,直徑五尺有餘,少說有四、五百斤之重,我們師兄弟平日常常用來較力,看誰搬得起,又或搬得遠些,氣力再好,也不過搬離一、兩尺距離而已。
師父也是一驚,看那原來平整的青石板地麵時,竟寫了數十個巴掌大的字,字體勁拔飄逸,每個字深入寸許,有手指般粗細,竟像是用手寫成。那字我至今還記得:
西域晚輩雲星周沐手稽首,謹拜上青城派傅掌門座前:
前輩大名播於江湖,周敝處邊荒,亦所知聞,不勝傾慕,惜乎緣吝一麵。周酒中浪子也,茲借寶鼎以為酒具,前輩慧人,想不至責周無禮。三日之後,當於翠屏峰置酒相謝,以欣仰尊範,如前輩惠至,則足慰平生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