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警己的頭皮炸了一下,但他還是按照薑仲季說的把太陽塗成了綠色。
薑仲季說,放光,讓太陽放光。
蘇警己皺了一下眉頭,就在太陽的邊上用黃色畫了幾道光芒。薑仲季說,不對,太陽放的應該是金色的光芒。接下來,蘇警己又調了五樣色也沒有達到薑仲季的要求。薑仲季一把把那張旗子撕成了兩半,他把撕爛的紙扔在蘇警己的身上,說,給我重畫!
蘇警己突然哆嗦起來,他感到胸口悶得難受,頭顱也像被一塊鐵皮箍住了,他忍耐著,按照薑仲季的要求一遍一遍地畫著綠色的太陽,一次又一次地讓綠色的太陽放著金色的光芒,可是,卻沒有一次能夠達到薑仲季的要求。半途而廢的畫紙扔滿了一地,蘇警己仍在薑仲季的指點下一遍一遍地畫那個綠色的太陽。那個綠色的太陽壓得他喘不過氣來,那些金色的光芒變成無數的鐵皮箍在他的頭上,使他的頭顱疼痛難忍,箍在他頭上的鐵皮相互撞擊著,發出刺耳的金屬聲。刺耳的金屬聲拍打著他的頭顱轟轟地作響,一刻不停,越來越激烈。他的腦袋在金屬的撞擊聲裏漸漸地變大,到最後,那些箍在他頭顱上的鐵皮轟地一下斷裂了,他的頭顱化成了無數的碎片朝四周飛濺,蘇警己絕望地喊叫一聲,扔掉手中的毛筆,轉身衝出門去。
天已經完全亮了,蘇警己站在甬道上,路邊的冬青被什麼東西擊打得嘩嘩作響。他抬起頭看到天上真的掛著一個綠色的太陽,金色的光芒從綠色的太陽裏飛射出來,撒遍了大地,這使他感到恐懼。他匆匆地走過甬道,當他看到有兩個打雨傘的人從他的麵前經過時,這才意識到有雨水打在他的臉上脖頸上。他匆匆地走到綠頂長廊裏,頭頂上的雨滴消失了,隻聽到身後的院子裏一片嘩嘩的雨聲,綠色的太陽和金色的光芒也消失了,四周變得陰沉沉的。就在這個時候,他看到一群打傘的人擁著一輛停屍車從宿舍區裏走進長廊,那群人走到他的麵前停住了。他看到院長一臉的悲傷,院長走過來看著他說,警己……
蘇警己看到有一條白色的被單蓋住了躺在停屍車上的人,他說,誰,那是誰?
院長說,警己……
蘇警己走到停屍車前,掀開單子。在白色的單子下,他看到了白冰雪。白冰雪一臉的痛苦躺在他的麵前,蘇警己伸出手,他哆嗦著撫摸著她的臉,就像一張犁子犁過一片冰涼的土地。
院長說,警己……
蘇警己放下白色的單子回頭看著站在他麵前的院長,他突然一把捉住了院長的衣領像獅子一樣朝他吼道,是你害死了她,你這個畜生!是你害死了她,你這個畜生!
十三
蘇警己呆呆地坐在那張棕色的藤椅裏,透過房門去看那場淒淒泣泣的春雨。他不知道春雨從何而始,也不知道春雨何時而終。春雨一遍又一遍地刷洗著走廊外側的冬青叢。冬青叢在風的幫助下搖來搖去,這個時候他看到了那隻被遺棄在冬青叢邊的鐵皮灰桶,還有那隻麻刷子,這使他想起了一些他曾經經曆過的往事。蘇警己站起來,病號服在他的身上顯得有些的肥大。蘇警己走到灰桶前,他看到桶裏已經積有半桶的雨水。蘇警己一手提起灰桶,一手拿起麻刷子沿著走廊走去。他穿過住院區,穿過一個又一個圓形拱門,然後拐上了一條水泥通道。通道兩旁的冬青樹叢生機盎然。當蘇警己穿過最後一道圓形拱門的時候,他看到了那棵桃樹。那棵桃樹上的粉紅色的花朵不知敗了幾時,被從天空中落下的雨水揉搓著,已經變成了土色。蘇警己的目光從桃樹下的泥土上移開,最後落在了那間白房子上。那間他記憶裏的白房子的牆壁因為眼下的雨水而變得斑斑駁駁。他在潮濕的空氣裏走到那座白色的房子前,他伸出的手在房門上哆嗦了一下,最後還是推開了房門。房子裏的光線有些暗淡,他手裏提著灰桶站在雨水猶豫了一會兒,最後他還是走了進去。房間裏空蕩蕩,隻有一輛停屍車。他放下手中的灰桶,開始用麻刷子粉刷牆壁。他把麻刷子摁進灰桶裏,但灰桶裏隻有他從病房那邊提過來的半桶雨水。他就那樣蘸著雨水粉刷牆壁,麻刷子一下又一下子從牆壁上滑過,發出濕漉漉的聲音。雨水毫無顧忌地順著牆壁流了一地。蘇警己不停地勞作著,到了最後他感到了勞累,他把麻刷子插進灰桶裏,來到那輛蒙有黑色皮革的停屍車前,他用衣袖擦了擦落滿灰塵的車麵,然後在上麵躺下來閉著眼睛,在門外無邊的細雨裏慢慢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