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德昭跪在少陽院外門,散亂著頭發的腦袋深深埋在地上,哭喊道:“臣護駕來遲,請皇上恕罪!”身後的神策軍也齊刷刷跪倒在地。
唐昭宗沒有回話,三年來,他被一群太監鎖在少陽院內,鐵欄封門、鐵索加身,每日的進食都是從門縫中遞進來的。一千多天不見天日,他已然有點兒木訥,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句“護駕來遲”。門外的神策軍豎起耳朵等著皇帝訓示,可隻能聽屋內皇上在拖著鐵鏈來回踱步。皇帝不願出屋,神策軍不敢進門,這一耗就是半個時辰。
少陽院裏裏外外三千多人,卻安靜得出奇,冬日無蟬鳴。
“臣崔胤罪該萬死,苦謀三年方可救出聖上,請皇上賜死,臣無臉苟活於世間!”宰相崔胤姍姍來遲,一頭磕在門口。見皇上遲遲不肯開口,他又說道:“聖上不肯恕罪,臣自可一死以報國恩,然臣三年未見聖上,求聖上見臣一麵,臣得知聖上龍體安康,死也無憾。”
屋外文武群臣悄無聲息,屋裏鐵鏈拖來拖去。半柱香過去了,唐昭宗披著頭發,推開門,先扶起了孫德昭,再扶起了崔胤,背著手,提氣喊道:“凡是平定劉賊的文臣武將,均按功受賞,文臣去找崔胤,武將去找孫德昭。崔相,有勞你召集未受牽連的文官和來京平叛的節度使,明日一早到少陽院來。孫將軍,有勞你召集神策軍各將領和並未與劉季述勾結的宦官,明日一早同來。我今晚還會住在少陽院,找兩個鎖匠來,把我腿上和手上的鏈子解了。”說罷,唐昭宗又回到了屋子。
崔胤衝孫德昭使了個眼色,孫德昭一擺手,眾人高喊一聲“謝主隆恩”變紛紛散去了。整個少陽院,又剩下了唐昭宗和幾個侍衛。
出了少陽院,孫德昭問道:“崔相,皇上是什麼意思?”崔胤說道:“聖意難測,就不要揣測了。”說罷,崔胤一甩袖子,悻悻而去。孫德昭卻迫不及待地拿出唐昭宗交給他的手諭,隻見一塊白布上印著血書一篇:“德昭,見信如麵。三年苦等,方知忠賢。千日以來,國已不國。明日朝會,文臣勢必逼宮,意欲加封賞、滅宦官。宦官此時已為強弩之末、板上魚肉。若宦官絕,文官勢大,必圖不軌。節度使必定煽風點火,唯恐宮內不亂。卿乃忠良,望能於明日朝會,保宦官、抑文臣。”
孫德昭看著這封血書,竟許久不知所措。這封信,是唐昭宗在屋裏踱步許久想出來的對策,趁著眾人下跪之時,秘密交付給孫德昭。唐昭宗給他的任務是“保宦官、抑文臣”,可宦官亂政、天下皆知,如何才能保住他們?
次日,少陽院。唐昭宗已穿好了黃袍,等著他執政以來最難麵對的一次朝會。孫德昭早早派好了一千名神策軍,將少陽院護衛起來,凡是想入院者,必定由侍衛通報皇上。
崔胤一大早就到了少陽院,剛想邁入院子,便被攔下,侍衛說道:“皇上尚在休息,請宰相在院外等。”崔胤隻好坐在院外。一炷香後,一位鎧甲加身的將軍快步走到少陽院,見到崔胤,笑了笑,說道:“崔相,我昨晚就告訴你,不必來的太早,來早了,聖上也不會見你。”崔胤說道:“朱將軍,你說得倒不錯,他定是還在等誰。”這位將軍便是汴州刺史、宣武軍節度使朱溫,因平叛黃巢有功,被賜名為朱全忠。孫德昭從院裏走出來,說道:“二位稍等片刻,皇上昨日睡得晚,朝會怕是要推後了。”崔胤說道:“怕是不僅皇上昨天睡得晚,孫將軍昨天睡得也不早吧?”孫德昭回道:“為國辛勞,不敢說晚。”朱溫又淺淺一笑,說道:“無妨,聖上龍體要緊,我們坐等便是。”
又是一炷香後,兩位將軍大步流星地走向少陽院。崔胤和朱溫見到這兩位,眉頭微蹙,孫德昭卻顯得親切極了,說道:“李將軍、王將軍,許久不見,別來無恙?”這兩位分別是鳳翔節度使李茂貞和邠寧節度使王行瑜。崔胤苦笑道:“我大唐二百多年,出的咄咄怪事也不少,卻也是第一次見到功臣等候賊臣的場麵。”李茂貞喝道:“崔胤老兒,你害得皇上在這破院子被幽禁三年,還說自己是功臣?”崔胤反嘲道:“你一個亂臣賊子,隻知持兵自重,不知靖難護主,而今倒反咬一口,也是怪哉怪哉。”王行瑜呸了一口,罵道:“老不死的,殺幾個太監,就覺得自己了不起了?”朱溫在一旁默不作聲,心想道:“狗咬狗,一嘴毛。”
就在此時,一位侍衛從院內走出,說道:“諸位大人,皇上請各位進院子說話。”崔胤帶著各部尚書走在最前麵,三地節度使緊隨其後,孫德昭囑咐了神策軍各將領幾句,隻身一人走進院子。
眾人走進院子,隻見唐昭宗身披黃袍、麵帶微笑,說道:“各位愛卿,院子簡陋,不妨我們席地而坐,隨便說說話。”唐昭宗身邊一位年紀不大的太監扶著他坐下。三位節度使把佩劍一甩,坐在了地上,孫德昭坐到了唐昭宗身邊,崔胤點點頭,也示意身後的文官們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