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總算是寫完了。之前所發思慮不足,今所發內容有修補,請見諒!)已是三月尾。
崇山峻嶺中,春色正作最後的綻放,春山如笑,撩人依然。就在這叢山當中一條山道盤踞其間,或攀山越嶺,或周旋山腳下,崎嶇蜿蜒。
這是甘肅境內的一條古道,自涼州至甘州。
涼州,地處河西走廊東端,古絲綢之路上的重鎮,自古以來就是“人煙撲地桑柘稠”的富饒之地,商貿繁華之極。
雖說古絲綢之路早已斷絕,但作為中西交通的咽喉,曆朝曆代以來,商貿活動仍然繁榮昌盛。
正如當今時世,蒙古攻陷甘肅全境之後,戰局方方穩定下來時便就當即撤銷了禁商令,開放全境所有官道,並鼓勵商人貿易。
而這般做法一是為了製造繁榮昌盛之局麵,好安定治下民眾,使之順從他們的統治。此乃出於政治上的考慮。
而二來則是要重新繁榮當地之經濟,以便能征收到更多的賦稅充實軍資。蒙人如今對南宋虎視眈眈,然滅國戰爭卻是一個長久的戰役,糧草征集重之又重。
時值正午,因是春季,雖陽光明媚卻也不使人覺得熱。
然,曆來繁忙、人來人往的古道上此時卻杳無人影,周遭萬籟俱寂,鳥息蟲偃。忽有微風吹起,拂動草木,沙沙作響。微風當中一陣腳步聲響遙遙飄來。
“嗒、嗒、嗒-----”足音漸響,就見自涼州方向的一座山的轉彎角處,緩步走出了一行二道。道人一大一少,領頭的是一個麵目平凡的青年道人。
那道人頭帶淡黃方巾,身穿一襲闊袖的淡青色長道袍,腳蹬雪白雲鞋,讓人一看就覺得此道很是幹淨的印象。
道人鬆鬆垮垮地騎在一頭瘦削的毛驢背上,背後斜負一口烏鞘長劍,右手執著一卷舊書,左手提著一個酒葫蘆。
這道人任憑毛色駁雜的毛驢信步前行,自己的眼睛緊盯著手中書本,口中不時地念念有詞,搖頭晃腦的,時而又舉起葫蘆喝上一口,顯得悠然自得。
那道人身後又跟著一頭毛驢,毛驢背上負著一個行囊。一個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的少年道人走在毛驢身側。
這少年道人頭挽道髻,上插一根木簪。跟領頭之青年道人一樣,同是一身幹淨利落的青袍雲鞋。同樣的打扮,穿在他身上卻要比青年道人好看得多。
但見他長劍掛腰,一手背付,一手執繩索,腳下不慌不忙,時快時慢地跟隨著身側毛驢。神態悠然,風度翩翩,盡顯一個名門大教弟子的風範。
這一行二道卻是自終南山下來的林誌木師徒二人。二人此番是奉了六子之命下山的,為的是替六子前往甘州給當地豪俠馬五爺賀壽。
這馬五爺出自甘洲馬家,為馬家當代家主。而馬家乃是當地的豪門。其祖上雖是經商起家,卻以武傳世,家傳武學穿雲劍和穿心連環腳在江湖上亦是赫赫有名。
馬家武學代代相傳,人材濟濟。到馬五爺這一代,卻又以他最為傑出。其本名喚作馬顯德,因在家排行第五而常自稱馬五,江湖人便也照此尊稱其五爺。
這馬顯德為人任俠,好結交朋友,又儀義疏財,因而極得江湖同道喜好稱頌。又因此人平日為人公正嚴明,本領也高,是以甘肅一帶之武林隱隱以其為尊。
今年正逢此人七十大壽,而全真七子當中幾人與其都有過一段交情,是以委派弟子前去賀壽。
隻是按說以這馬五爺的正直為人、赫赫名聲及與六子的交情,六子之中本應有人親身前往賀壽才是。如何會讓林誌木代為前往。
旁人不知,林誌木心下卻有若明鏡,以他見識如何能猜想不到六子讓他下山真正目。也因如此,又讓他此行充滿期待。
以他想來此行下山所謂代師長拜壽不過是托詞罷了。真正的目的是要他揚名江湖,值此炫耀全真之武學底蘊,宣揚全真武功已後繼有人。
而此猜測卻也正六子不謀而合。
昔日僅隻是一座小小道觀的全真教,師徒不過九人的全真道,經七子努力已然遍布陝西、甘肅、河南、河北、山東等地,更已在各地紮根,領袖群倫。
導人為善的宗旨,顯赫的聲名,巨大的民間影響,這三個最為當政者所須的宗教至為重要的條件,全真教都完全具備。
昔年蒙古、金、南宋三方交相爭取,先後遣使征召,七子審時度勢,為教派傳承乃作出卻金使,謝宋聘的決定,由邱處機率十八弟子赴西域晉見成吉思汗。
而這一決定也引發了一眾漢人,特別是江湖同道對全真一教的仇視和抵製。那段時期不斷地有武林中人闖上終南山鬧事,把重陽宮鬧得雞犬不寧。
若非全真七子由始至終都坐陣重陽宮中,又本領高強製得住來人,且更不惜放低姿態委屈求全,都不知道這場鬧劇到何時才能收場。
雖然,這一切到得最後都一一化解,也消除了抵製,卻也讓七子在此後心驚肉跳了好一段時日,至今都仍記憶猶新。
如今局勢早已不複三國鼎立。金國覆滅,隻餘蒙宋相持,又宋弱蒙強,這局麵也使全真教陷入了比當年更為之水深火熱的局勢當中。
宋蒙兩朝,選擇哪一邊對六子來說都並非是太大的難題。隻是不論選擇了哪一邊,六人卻都不得不擔憂這選擇所帶來的後果,尤其是來自江湖上的。
江湖很大,裏麵不僅僅隻是漢人同道。卻還有異族、同族中的一班敗類,全真七子每每一思想到此處便即頭痛不已。
不得不承認,江湖正正是全真教如今最為弱勢的一麵。
全真武功自王重陽逝世,周伯通不知所蹤之後便已江河日下,此前苦苦支撐的六人如今也日漸年老,門下弟子武功更是日漸式微。
而這個時候,林誌木竟有如及時雨般突破了修為,晉升到一流高手行列。此事對六子來說正如久旱逢甘雨,自然而然要將他推向前台。
這當然也需要一個好時機,好場合。而馬五爺的壽辰這個場合,就正正是林誌木登場的最好的舞台。
要知馬五爺當真的是朋友遍天下,三山五嶽,大江南北,黑白兩道都有人。他大壽之期來客定是客似雲來。如此場合不就正是年輕一輩揚名江湖的好時機麼。
隻要身手修為被被到場的武林同道知道,認同,自然就能名聲大振。而隨著眾人回歸勢必也會將此事傳揚回各地,讓被認同的人真正的揚名江湖。
而這正是六子派林誌木下山的目的。將其一流高手的修為傳揚開去,讓全真教明麵暗裏的敵人認清了全真武學已後繼有人的事實,借此震懾這些人。
若非因之前種種緣故耽擱,林誌木早就下山了。而如今周身諸事已然妥當,人留不留在山上都已然無關緊要。如今得了六子命令,下山自然也就順理成章了。
聽聞他要下山,登門送別的門人紛紛不絕。這也讓他心裏很是得意。自較技大會之後,宮中眾道在他潛移默化之下,對他已然大為改觀。
經過這一個多月來的努力,此時他不但得到了同門的從新認同,其中精英們更大多都已成了他的座上常客。時常登門拜訪,或切磋道學武功,或談江湖逸事。而大家也都從中有所利益,更是樂在其中。
因自身不掌權柄,也不管宮務,是以身上也無什事務須要交接給同門。遂就讓弟子清明簡單打點了一個行囊,打算次日便下山去。
辭別了長輩同門後,林誌木便帶著弟子下山了。而這也開始了他重生之後的第一次的江湖之行。
因離馬五爺大壽日子仍足有月餘時光,是以二人下山後也不著急趕路。而林誌木前世本就具山水之癖,此時自然就尋思著重拾舊好,一睹這舊時河山。
他心下念頭翻轉,少時便算好了路線。卻是打算先往長安,經長安取道長武,而後由長武直赴甘州。如是一路上盡是官驛大道,所經多是名勝,正好就便遊覽。
主意打定後,又在山下市集買了兩頭毛驢待步。然後師徒二人才便沿著官驛大道前進,往長安方向上路。
兩師徒走走停停,便宜行事。因是時值亂世,所以路上也頗不平靜。
此時終南山一帶也已盡被蒙古所統轄,四處蒙兵暴戾,百姓流離失所。又因正值春荒,一路上更是哀鴻遍野,時不時可見著逃難之人,一茬接著一茬。
而且,時下各地仍有很多不肯投降蒙古的忠臣義士,殘兵遺民反抗暴蒙統治,兩者之間也時有戰火發生。這戰火漫延開來,更添了底層民眾的水深火熱。
兩師徒穿州過縣,跋山涉水偶爾路過一些偏僻的漢人村落時,還可見得戰火肆虐過留下的痕跡,人口被屠殺,作物被踐踏,家畜被搶走,更有村落變成了廢墟。
這一樁樁的暴行,活生生慘劇,隻讓人以為人間似乎成了地獄一般。
這般的光景,雖說在跟隨馬鈺傳道時他也曾目睹無數,但當時見到仍每每地心如刀絞,隻恨不得登時能把作亂蒙兵尋到砍殺精光了事。
他尚且感受如此,就況論他那父母家人也是死於兵災的弟子清明了。又因此,二人也沒有了初下山時的遊興。
這對被那樁樁慘劇刺激得殺意盈胸的師徒一路上化身煞星,趕路之際把滿腔殺意都傾瀉在路上碰見的落單的蒙兵身上。
但此事畢竟幹係身家性命,教派存亡,所以這兩師徒雖心下都很衝動,那恨也似能捅破天,然而心誌仍沒被這股情緒所左右以蒙蔽了心神。
二人心卻知當今時勢蒙人勢大的事實。因此,兩師徒每逢遇到看不過眼之事,要幹那等殺人的勾當時,都很是小心謹慎。
為免暴露往往會先行易容喬裝,且也絕不肯在人前動手,通常會使計引誘目標至無人處才再下手。爾後立時毀屍滅跡,不留現場痕跡,繼而即刻喬裝逃遁。
因殺的都是作惡多端之惡人,所以這兩師徒倒也沒覺得有罪惡感。麵對血腥場麵也就初次下手時稍有不適,之後便也習慣了。
他師徒雖非鐵石心腸,但也絕非是心腸軟之濫好人。他們是絕對不肯重常演農夫與蛇的。為免日後遺害無窮,所以一旦動了手,便就斬盡殺絕,從不留情。
人命,亂世之中可能是最不值錢的。它有時還比不上半塊燒餅。
可能是二人每次下手及處理手尾都很幹淨,所以一直都沒有暴露。而隨著這一路上殺的人多起來,也益發地讓兩師徒大膽起來。
而隨著手中人命越多,這兩師徒身上殺氣也日盛。尋常時候還好,在人前倒還裝著那有道全真的風範。可一旦動起手,就立即變了模樣,當真的殺氣騰騰。
如今這兩師徒對敵時,都還未上手就已兩眼殺意畢露,攝敵心魂;一上手就即招招奪命,煞氣凜冽。那模樣,活脫的就是從地獄來的勾魂使者。
行行複行行。二人就如李太白所詩一樣,當真是‘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一路餐風宿露,終是入了甘肅境內。又行數日,二人已到了隴西地界,當下正行走在叢山當中。
轉出彎角,就見一片頗為開闊的小盆地。古道沿著山邊穿行,隱沒在前頭頗遠轉彎角。古道邊是一濕草地,雜亂無端,長勢喜人。
師徒二人也走累了,便在古道的山坡上小樹林裏尋了一處地方休息。
方方用過餐未久,林誌木便要打坐休整之時,卻隱約地捕捉到有動靜自前方隨風傳來。因是山野之地,此時心下也不由地起了警覺。
而一路上兩人也習慣了小心謹慎。登時俯耳貼地,運功於耳,卻聽清原來是快馬奔走之聲。
那邊正在收拾行囊的清明見這動靜,手下也加快了動作。而此時林誌木也把行毛驢牽上了山坡並趕入了樹林深處。
兩師徒隨即又在山坡邊上尋了一樹冠茂密的大樹作為隱身之所。四隻眼睛緊盯著山轉角處。察看動靜,以應付將來局麵。
少時,三匹健馬即自山道轉角處飛奔而出。馬是蒙古鐵蹄馬,雄姿矯健,一溜的青色毛發。馬上端坐著三個大漢。
林誌木師徒照這三人細細地一看,都不禁眼睛一亮,心下暗暗喝彩:好三條大漢!這定是燕趙北國的悲歌慷慨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