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2)

有一段時間,給我打電話最多的人是大亮。對於這一情況,需要說明的是,很少有人給我打電話,我也不給別人打。我的手機差不多是一個多餘的擺設,隻發揮著手表的作用,一天到晚,它趴在我的桌子上,緘口不言。那段時間,大亮會每天給我打一個電話,讓我的手機極不情願地響起。憑借如此頻繁的來電,他成了和我交流最多的人。要命的是,我們每次通話時間都超過半個小時。這幾乎超過了我與人交流的極限。與一個活生生的人聊半個小時,哪怕對方是很熟悉的人,對我來說都是一件頭疼的事。所以,在我們的通話進行了幾分鍾後,我便住口,無話可說。真的,沒什麼可說的了。我心裏說,掛了吧,大亮,讓我們各忙各得吧。在我的聲音消失以後,大亮那粗啞的嗓音便獨占了線路。我把手機調到免提模式,放在桌子上,讓它響著,我忙點別的,比如上上網。

我的朋友大亮身在千裏之外,但他的聲音卻頑固不化地飄蕩在我租來的房子裏。有時他意識到我這邊過於沉默,便問你還在聽嗎。我大聲地說,聽著呢,你說吧,大亮。他嘿嘿笑一聲,繼續說下去。他還得滔滔不絕地說半個小時,才會住嘴。還有比這更無聊的事情嗎?盡管無聊,大亮始終興致勃勃,激情滿懷,他還企圖用這種情緒感染我,讓我以更飽滿的熱情和他一唱一和。我怎麼會讓他得逞,始終保持著冷漠的態度,讓他能感覺到,即使他馬上掛斷電話,我也毫不介意。

我和大亮究竟有多麼深的交情,值得他如此頻繁地打來電話?我們是高中同學,住在同一間肮髒的宿舍裏。有一天晚上,我們翻越圍牆,去網吧上網。那時互聯網剛剛興起,我完全是個網盲,但大亮已自認為是個資深網民了。他熱心地把一個虛擬的網絡世界展現在我的麵前。這件事鞏固了我們之間的友誼,由哥們上升為知己。畢業後,我們的聯係僅限於網絡聊天,沒有大張旗鼓地打過電話,一次也沒有。現在大亮離我很遠,遠在西部。他在那裏推銷太陽能熱水器。西部的陽光很多,不用太陽能熱水器的話,真是太可惜了。他的手機話費由公司買單。這是他總是打來電話的根本原因。大亮雖然生得五大三粗,卻是個十分小氣的人,如果沒有這一條件,他絕對不會找我聊天的。也就是說,大亮每月必須花掉一筆話費,來向公司證明自己工作的賣力。事實上,他的業務消耗不了那麼多的話費,他多打點長途電話,可以讓那個數字顯得龐大一些。不知為什麼,他選中了我,而我此時剛剛結束了一次失敗的北漂,從北京回到了石家莊,獨自一人,以開網店為生。孤獨和苦悶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估計大亮也是這樣。

大亮有兩顆碩大的門牙,中間的縫隙很大。卦書上說,長有這樣門牙的人熱愛吹牛。不信不行啊,大亮就是這樣的人。他有一種神奇的能力,把自己平凡的經曆描述得像一次傳奇。盡管有了這一心理準備,我還是對大亮所講的西部生活產生了些許興趣。西部,我沒去過的地方,蒼涼,古樸,一川碎石大如鬥……有時我會想到,如果我要死,最好死在西部的某個幹燥而又隱蔽的地方,風化成一具幹屍,永遠不被人發現。

第一次接到大亮的電話,我很意外。一個陌生的號碼,出其不意地從手機屏幕上跳了出來。我先讓它響了一會兒,看它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隻好摁了接聽鍵。

喂,你幹嘛呢?

我一聽就是大亮的聲音。他讓我猜猜他是誰。我說,你是大亮。他嘿嘿地笑了兩聲,問我在哪裏。我如實相告,在石家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