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綠窗春睡遲 夜笛雨瀟瀟(1)(1 / 3)

“綠蕪牆繞青苔院,中庭日淡芭蕉卷。蝴蝶上階飛,烘簾自在垂,玉鉤雙語燕。寶甃楊花轉。幾處簸錢聲。綠窗春睡輕。”

大乾宣平二年,京都汴梁宰相府內,一位剛剛及笄的小丫鬟正捧著書桌上一篇新出的詞文,小聲的念念有詞。讀完一遍之後,她便將這張附有詞文的冷金箋,小心地放入書櫥左端的一個紙匣內,然後隨手蓋上了藤蓋。

這是相府小姐昨夜臨摹的字帖,因為天太晚的緣故就沒有收,留待今晨收拾。接著丫鬟又將書桌上的毫筆、端硯及兩本翻了一半的閑書收拾妥當,這時,壁櫃上的水運鍾已輕輕響了兩下,再看時間差不多已是辰時正刻了,丫鬟銀屏忙掀開珠簾,步入了相府小姐的閨閣內。

入目是一架一人多高的圍屏,上繡“雙雀開屏圖”,兩隻孔雀在繡畫中競相開屏,爭奇鬥豔,很是生動美麗,其下還題有兩句詩:眾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情向小園。繞過屏風卻看見相府小姐已經起身了,小丫鬟侍畫正在妝鏡台前伺候她洗漱,銀屏緩步走過來,笑道:“幸虧您起來了,若不然,一會李奶娘來了,我們又少不了一頓數落?”說著便自顧走到窗前,將遮光的紗簾扯開,屋內頓時亮堂了不少,接著又將雕花的格窗打開來支好,一股清新的空氣撲麵而來。正在給相府小姐梳頭的小丫鬟侍畫聞言,忙不迭地點了點頭。

正在洗漱的少女姓李,名清婉,乃是當朝賢相李頤浩的女兒。李相國有兩兒一女,長子李延嗣官至中樞門下員外郎,今年已三十有二,次子李延宗,如今在昭文館學習,也已經到了而立之年,兄弟二人俱已成家立業,唯一的小妹李清婉年紀最小,尚未及笄,兄妹相差十餘歲。

李頤浩中年得女,對這個小女兒自然是珍愛得不得了。不過他深諳法理之道,知曉天道之數,至則反,盛則衰,對兒女不宜太過溺愛,更兼自身修身養德,兩袖清風,治家頗為嚴苛,所以,李清婉雖集父兄寵愛於一身,卻未養成絲毫盜蹠之氣。

李氏秉承書香一脈,相府內藏書頗多,李清婉自幼耳濡目染,積累了不少的學識,雖避於深閨之內,但偶有詩詞流出,在京都倒成就了不小的才名。連當今聖上都知李相國有一女,年芳十四,待字閨中,才情堪比當年的李易安。

“要怪也隻能怪孫姨娘的橙釀蟹太鮮美,惠泉酒太泠烈,一時竟收不住嘴了,不知不覺便多吃了幾杯,怪道古人常言:適可而止,無貪心也。看來什麼東西太過了總是不好的。”將青絲綰起,編成圓形,插上荷葉簪,兩側鬢發微垂,一副可愛的流蘇髻便完工啦。這相府小姐的容貌,竟與聲音一樣甜美。瞧著銅鏡裏小姐的妝容,小丫鬟侍畫很滿意地拍了拍手,接著便端著洗漱完的木盆出去了。李清婉則從手邊首飾盒中取過自己平素戴的一對耳環,自己戴了上去。

起身轉了一圈,見一切妥當,李清婉便往外間走去,想欣賞一下昨日自己臨摹的字帖。銀屏則跟在她後麵,見相府小姐那杏黃色的羅裙後麵有些褶皺,便上前整理了一番。這時,丫鬟小紅抱著一大捧新開的海棠花闖了進來,一時間整個閨閣之內充滿了撲鼻的芳香。

“要死,你摘這麼多花幹嘛呀!”銀屏吃了一驚,忙上前分了一些過來。

“你不會把咱們院中的秋海棠都摘了吧!”李清婉既好氣又好笑的“訊問”道。

“是的,小姐,我忙了一上午腰都快斷了!”丫鬟小紅哭喪著臉說道。這丫鬟不過十一二歲,剛留頭沒多久,抱著一捧比自己還大的秋海棠,當真花不見人,人不見花,看起來著實滑稽好笑。

“昨日您不是說了嗎?秋日裏海棠花最美,要多摘些放在屋裏才好!所以,今天我就多摘了一些。”

“那也沒必要摘這麼多呀!這屋子怎麼插得完,真是個憨子!”銀屏一邊數落,一邊將從小紅手中分過來的秋海棠,一支一支地插入就近的定窯白釉暗花細頸梅瓶中。

李清婉從丫鬟懷中取過一支放在鼻尖嗅了嗅,道:“海棠雖好,猶有盡時啊!與其任其在院中凋落,倒不如摘下來芳香別人!摘就摘了吧,咱們用不完就分一些與孫姨娘和大嫂、二嫂她們送過去!”

聞言,前一秒還備受打擊的小丫鬟又瞬間鼓舞了起來。

這孫姨娘乃李頤浩的妾室,李宰相雖貴為當朝執政,手握權柄,可以說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為官清正,生活也頗為檢點,僅有一妻一妾。去歲,正堂夫人張氏,也就是李清婉的生母去世之後,府內日常的大小事宜便都交由這位妾氏孫姨娘主持了。

這孫姨娘也頗為能幹,自當家以來,將府內的大事小事處理得井井有條,內外和諧,解除了李頤浩的後顧之憂,加之這位孫姨娘頗識大體,為人豁達,心性和善,與府內小主人們相處也非常融洽,所以,雖然至今仍是側室的名分,但府內上下卻早已將其當女主人看待了。

李清婉對這位姨娘也頗有好感,去年母親過世,她憂傷過度以至有不勝之態,臥床不起,這位孫姨娘不辭勞苦,秉燭侍於床臥之間,殷勤猶勝她那兩位嫂嫂,令李清婉頗為感動。加之二人年紀相差不大,心性相若,相談相交亦頗為得趣,絲毫不見戲曲詩文中那惡繼母的形象。也因為以上種種,在父親跟她提出,想將這位姨娘孫氏扶為正室之時,她也沒有提反對意見。

李清婉最愛聽孫姨娘給她講一些江湖上的見聞,從江南煙雨到蒼涼大漠,從恩怨宿仇到俠骨柔腸,浩瀚天地之間,一人一馬,男俠女俠,執子之手,相忘於江湖,這是怎樣的浪漫啊!孫姨娘說她行走過江湖,李清婉隻是不信,她不相信一個柔弱的女子能在刀光劍影的江湖上有什麼名堂,但卻喜歡聽她那些娓娓道來的故事。

聽著比話本更生動的故事,比說書先生更精彩的演繹,這位養在深閨裏的宰相之女,內心充滿了對江湖的向往,巾幗佩劍走天涯,扶弱鋤強美名揚,那是一種怎樣的浪漫與心醉啊!孫姨娘對此卻剖析得十分透徹,認為她這是一種對自由的渴望,養在深閨裏的女孩兒都有這種毛病,孰不知,江湖豈是那麼好闖的,自古江湖多俠客,白首善終有幾人?江湖不僅僅是自由與浪漫的,還有更多人們看不見的鮮血與白骨。

李清婉問:“這些你是怎麼知道的呢?別吹牛說你闖過什麼江湖,不然露兩手給我瞧瞧。”

孫姨娘搖了搖頭答:“唉,直把真言當虛妄,你沒救了!我是書上看來的。”

李清婉又問:“你說書裏的那些輕功、內勁是真的假的?”

孫姨娘笑而不語。

秋日閑暇,李清婉舒展了一下腰身,隨手將海棠花插在了丫鬟小紅的發髻上,便準備出去逛逛。這時,銀屏一邊插著花,一邊神神秘秘道:“小姐,我最近聽說一件事情,是關於您的,不知當講不當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