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尹家的大夫人,對尹家的榮譽不比尹劍起看得輕。當尹家失了行會會長一職,她比任何人都要難受。可是,她不能表現出來。因為她還要照顧尹劍起,她還要做尹劍起的一雙“耳朵”,所以,她不能像尹子桃那樣,憂心忡忡地絮絮叨叨,隻能把所有的擔憂壓在心底。
她是尹子槐的娘親,是她當初一紙親筆信將尹子槐送上了瓷窯大當家的位置,誰知,這個她原以為是維護家族、愛惜子女的舉動,卻直接導致了尹家的失利。她對尹家有愧,對尹劍起有愧,對尹子陌更有愧,可是,她內心的愧疚不能像尹子槐一般大聲宣泄出來,隻能深深地埋在心底。
或許,她內心的積鬱和焦慮早已令她如驚弓之鳥一般,所以,當她看到滿身鮮血的宋知秋,才會一時情急攻心,早就被掏空的身子根本經不起這最後一擊。
晴天自責地想,如果她當時就能意識到尹程氏內心的苦楚,不被尹程氏的若無其事“欺騙”,或許,能夠阻止這一場悲劇呢?
一陣寒風吹起,尹劍起咳嗽起來。
晴天蹲下身,對尹劍起道:“回去吧。”照料尹劍起幾日,晴天大概悟出怎麼和一個重聽病人交流——麵對著他,放慢速度,一字一字地說。尹劍起依靠唇形,基本上可以明白她在說什麼。
尹劍起仍怔怔地望向天際,喃喃低語。
“公公,你在說什麼?”晴天問道。
尹劍起收回目光,似看向晴天,可是晴天感覺不到任何焦距。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晴天一怔,與尹程氏初次在神隱寺相見的情景現於眼前。
吟完一闋詞的尹劍起笑了:“那年,她是這樣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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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天從正央閣返回憶心閣,直接和衣放倒在撥步床上,直到真珠打來熱水,才有氣無力地坐起身,任由真珠侍候她梳洗。
“二少夫人這幾日可累壞了,瞧這眼窩子,都陷了進去。”真珠一邊為她散去發髻,一邊道:“大夫人的後事,尹家的雜事,還有照料尹老爺,這些全落到二少夫人一個人的身上,連個幫手的人也沒有,夫人就是鐵打的,這般連番折騰也受不住啊。唉,夫人,莫怪真珠多嘴,往後有些瑣事,能交代丫頭去做的就交代丫頭去做吧。事兒啊,是做不完的,真要把自個兒的身子累壞了,多劃不來!”
晴天累得一句話也不想說,耷拉著眼皮,打了個哈欠。
真珠幫晴天脫去衣裳,扶她躺下。放下床幔時,真珠問道:“二少夫人,今晚憶心閣的燈可還點著?”
晴天已經合上了眼睛,她翻了個身,喃喃道:“點著,一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