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吏部尚書趙南星,這人剛嚴清廉,這當然是很好的個人品德,可作為幹部主管部門的首長,太是非、愛憎分明未必是好事。比如說魏忠賢和趙南星是同鄉,看到趙已有這樣的權勢,希望結納,派自己的外甥登門拜訪,趙不予接納。當時的內閣大學士、魏忠賢的得力幹將魏廣微,其父魏允貞生前和趙南星、顧憲成非常要好,在萬曆帝遲遲不立太子時,結成同誌,不怕被罷黜,上書力諫,是萬曆朝的名臣。這魏廣微當了大學士後,應當說是吏部尚書的上司,他以子侄輩的禮數三次登門拜訪,趙南星閉門不納,而且對人說“見泉(魏允貞的字)無子”,並讓人帶話給魏廣微讓他好好讀父親的遺著,好將來能在九泉下有臉見父親。那個年代說人違背父教是最厲害的罵人,魏廣微能不痛恨他嗎?
雖說是道不同不足與謀,但趙南星等東林黨人此時不是簡單地居家過日子,而是在輔佐朝廷,是非觀當然得有,但行事應當講究方式。像魏忠賢、魏廣微主動親近,虛與委蛇,給人家一個麵子又如何。彼此同朝為臣,維係著表麵上的客氣,沒準能利用自己的影響,使朝局較為平穩地運作。人家魏忠賢和魏廣微等閹黨並不是一上來就要和你刺刀見紅。
君子和小人鬥,君子往往鬥不過小人,有君子疏小人密的原因,也多半是因為小人善於從權而變,君子剛直不阿,心中有一種所謂的道德底氣,因此比較牛逼。但為政不是講學,看到趙南星等人的表現,就能理解當年張居正,為做大事,其行事方式被人指責為走旁門左道,張居正是多麼不容易。
東林諸君子這種“親不親,路線分”的行事方式,終於使矛盾激發,很快不可收拾,演化為你死我活的殘酷鬥爭。尤其那些不被東林諸人喜歡的“小人”,為了自保,即使內心未必敬佩魏忠賢,也紛紛投靠,結成同盟來對付東林,東林焉能不敗?所以高陽批評趙南星這樣的君子,“正氣可敬,卻微嫌剛愎,行事直道而行,不說後果,因而把一些遊離分子都逼到閹黨那麵”。
舉一個簡單的例子,南明擁戴福王的大奸阮大铖,本來和東林諸君子關係不錯,他是懷寧人,和桐城人左光鬥是老鄉。吏部給事中出缺,按年資他比魏大中更有資格接任,他原本是工部給事中,但顯然掌管吏部監察的給事中權力更大。阮到處活動,這在當時也很正常。問題是他活動到魏忠賢周邊,趙南星知道了很厭惡他,找個理由將阮調任,阮連原來的位子都沒有保住。你想想阮能不恨他嗎?於是,阮幹脆倒向閹黨,這哥們比一般人辦事精細,擔心魏有可能倒台,每次進魏府拜訪時投的名刺或者寫的效忠信,都費重金找魏府的仆人偷出來銷毀。魏敗亡時,他立馬上書攻擊魏忠賢。等有人向皇帝報告阮大铖也是閹黨爪牙時,竟然找不出一點文字證據。
阮被趕到閹黨陣營,崇禎上台後,閹黨被清理時阮同樣受到牽連,沒有文字證據但口口相傳他也隻得去南京閑居,在南京他希望東山再起,傾心接納名流。但又遭到東林的延續複社諸君子的打擊,他們到處貼大字報,揭露阮的醜惡,要求“防亂”。《桃花扇》中有一幕,祭孔子的時候,阮大铖曲意逢迎複社的吳應箕、楊維鬥、沈昆銅、沈眉生等人,誰知被這些憤青打了一頓。這是寫實。阮後來做了南明重臣,便立刻報複複社諸君子。
東林諸人,除了黃尊素外,多數是知直不知曲的君子,他們被害時固然正氣衝天,讓後人敬仰其氣節,但千古留名又如何,朝局越來越糟糕,這不是他們的初衷。這樣的君子,其實對個人聲名之看重甚於國家利益,搞“親不親,路線分”的鬥爭,最終兩敗俱傷,於國於民都沒什麼好處。正邪不兩立固然不錯,但在具體的操作中不能絕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