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惠心無城府,和賀承霄說了許多的話,他很輕易,便套出了她的家境。
原來她的父親尹祖生,是百年來鄉裏唯一出的一個讀書人,高中狀元,光耀門楣,寫得一手好詩,深得皇帝賞識,卻放棄做官的機會,回到鄉野和她母親廝守,她母親也是生在個富庶的人家,祖上性情淡泊,便從鎮上搬了出來,在這郊野建了小小的府邸,安享恬然,二人簡單宴請了鄉人,請雙方家長作了見證,便算是成婚了,不料紅顏薄命,在生下惠惠不久,她的母親就突發疾病而亡,父親經受不住打擊,瘋了,一天晚上大笑著念《白頭吟》出門去,不見蹤跡。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今日鬥酒會,明旦溝水頭。
躞蹀禦溝上,溝水東西流。
淒淒複淒淒,嫁娶不須啼。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竹竿何嫋嫋,魚尾何簁簁!
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
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惠惠坐在家門前的大樹上和賀承霄說話,他倚著牆,聽得雲裏霧裏:“……為何要吟誦《白頭吟》?”
惠惠晃著腳丫,嘴裏含著一塊糖,父母的悲情故事顯然對她沒什麼影響:“聽婆婆說,父親心裏愧疚,覺得母親是因他而死。
母親曾經說過,功名與她,父親隻能選一個。
父親有才氣,不甘心被埋沒,還是進京趕考了,得了賞賜立馬回來找母親,卻是‘身在曹營心在漢’,與燕南城來的官人幾次會麵,都著母親看見,無理取鬧一番,兩人漸行漸遠……”
“……”賀承霄低頭看著婆娑的樹影,沒有說話,若有所思。
“這座老房子……”惠惠一回身,想要指著屋簷下的玉雕小鳥給賀承霄看,話還沒說完,就身子一歪,從樹上掉了下來。
賀承霄淡定地踢起腳邊的一個圓墊在惠惠腰際一擋,惠惠堪堪站定。
她嘴角帶笑,卻看不出到底是開心還是不開心:“我以為,你會抱我。”
“我這一生,除了母親,隻抱過一個女孩子。”
“那是過去,你還有很長的一生。”惠惠說。
賀承霄並不答話,惠惠已經習慣了,把圓墊墊在屁股底下,坐下來接著講話。
賀承霄站著,她坐著,仰視實在太累,她便看著他的靴子:“這座房子,已經兩百歲了,可是它還這麼高大富麗,是這個小村落裏最好的建築,也許是被其他破破爛爛的房子襯托的……”
阿虎這時路過,往惠惠身上砸了個什麼東西,惠惠氣惱,立馬起身去追他。
賀承霄抱著劍立於簷下,兩個小孩嬉嬉鬧鬧,越跑越遠。
他直起身子,走了幾步,看看惠惠的背影,又抬起頭,看了看那兩隻玉雕小鳥,獨自離開了。
他已經打聽清楚,離這裏最近的小城,是朔陽。
這樣走下去不是辦法,得進城買匹馬。
拿什麼買?他已經三年沒和錢打過交道了,不過他還有一身力氣,和因自小習武磨起一層厚繭的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