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午後,逢安城的街道上杳無人煙,隻有幾個小販還在賣力地兜售著商品,城人或於家午憩,或於茶館聚集閑聊,小城地域偏僻,數百年來,任外間如何喧鬧,它好像從來都不曾受到影響,戰火不曾燒到這,聖上的恩賜也不曾讓它得以惠澤到半分,它隻是安安穩穩、年複一年地重複著平淡卻安逸的生活。
逢安人大概不曾想到有一天這座小城會變得這麼“熱鬧”,鑲金帶玉的輦轎悄無聲息地在客棧的□□落定,巷間的青石板上有隊伍打馬而過,寬闊的商品街上多了幾個衣著樸素然眼有流光、氣度不凡的貴人……
透過薄薄的三重隔蚊紗帳,故事在說書人的口中拉開帷幕。
“……話說這衛將軍賀承霄在白雪皚皚的青骨山上割下了柔惠公主孟無諳的首級,公主的血染得山洞一片猩紅,夜深人靜時偶有旅人聽得女子嗚咽之聲,而這衛將軍……”老頭溜圓的小眼睛照著座下一眾聚精會神的賓客轉了幾轉,氣定神閑地摸了摸胡須,拍下了案板,“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聽書最討厭的就是聽到這句話,慕春遙嗑著瓜子,正聽得起勁呢,這老頭卻突然停了,手裏的瓜子頓時無味了,下回、下回是哪回?她這八百年也不下山一次,好不容易聽一次書,還要被這說故事的人吊胃口。
台下其他賓客一陣嘩然,然而卻又無可奈何,輕聲抱怨了幾句,便要散去。
慕春遙也起身打算離開,憑空卻出現一陣銅錢沙沙作響的聲音,她和所有人一樣循著聲音的源頭看過去,隻見一個不小的錢袋,劃過所有人的頭頂,又穩又準地落在了說書人麵前的案桌上。
而這錢袋的主人——一個少年,曲起一條腿,坐在二樓的柵欄上,倚著柱子,喝了一口碗裏的茶,笑得舒爽,聲音也一派清朗:“說下去。”
說書人略有遲疑,把錢袋在手裏掂了掂,掩藏不住心滿意足的笑意,高應一聲“得勒——”捋捋長須,清了清嗓子,故事又開始了。
一陣桌椅響動的聲音,那些本來要走的賓客都坐回了原位,,慕春遙重又嗑起了瓜子。
“而這衛將軍,拎著公主的首級回到了皇宮麵見玫貴妃……”
說書人一句話沒說完,又斷了,一隊身著兵服的人闖了進來,看著是軍府的人。
說書人匆忙收拾好東西就想跑路,後領卻被緊緊抓住,卻是那少年,不知何時從樓上一躍而下,捉住了說書人。
領頭的大漢高聲嚷道:“說了多少次,皇家之事豈是爾等可以私自議論的?你這老頭這便同我去官府走一趟吧!”
大漢說著便要上前拿人,少年揪著說書人,輕鬆一閃。
隻見他眼含不屑與輕佻的笑意,揚著下巴笑,似有桃花在嘴角盛開,聽得他道:“你們是何人?”
逢安城民向來溫馴,大漢似乎沒想到有人敢反抗他,一時錯愕,竟愣在了原地。
那少年接著道,“不管是誰,都不能打擾小爺我聽書。”一邊說一邊加重了力道,把那說書人疼得嗷嗷叫。
隻聽得利刃出鞘,賓客慌忙作鳥獸散,先是一名隨從上前拿人,被少年扭折了胳膊,然後兩個、三個……十幾個人手持長劍一齊朝他衝襲,他赤手空拳,姿態輕然,披散的卷發在半空中蓬鬆綻開,麻衣翩躚間,已然將那些小兵都應付得七零八落趴在了地上。
慕春遙瞪大了眼睛,看那少年微揚著下巴,一邊揪著說書人,一邊將另一隻手閑散地搭在案桌上,還有一隻腳,踏在一個齜牙咧嘴的小兵背上。
她咽了咽口水,又見大漢一邊作防備狀一邊後退,快到門邊了才敢把話說出來:“毛頭小兒,你等著!”
話音未落便一溜煙地跑了。
少年似是不屑再爭發事端,鬆開說書老頭,拍了拍手,才挑眉應道:“爺等著。”
說書老頭終於鬆了口氣,一屁股癱坐在地上,一邊揉腰一邊小聲歎怨:“老朽這把衰骨可真要散架囉……”
慕春遙這時才反應過來,忍不住捂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茶館裏隻剩下了少年、說書人和慕春遙三個人,茶館是個兩層樓的小天井,有稀疏的光從露天的頂樓照進來,恰把說書人所在的講台襯得明暗分勻,老頭不複先前的談笑慵懶,折扇鏗鏘抵在手心,洪亮深厚的聲音,繼續講述著十年前的故事的結尾。
慕春遙看了一眼少年,他在她不遠處的圓桌上坐下,眼睛明亮卻神態渙然,似乎什麼都不在意,然而他又確確實實在注視著案桌旁的說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