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3)

她一睜眼就看到了光,像是在黑暗的平原上突然升起的螢火蟲般閃耀。她倚在這古城的石牆上,目光隨之移動,這是無盡黑暗裏唯一能看見的東西。獨自一人,她疲憊不堪,但奇怪的是她並不想念其他人。一陣微風吹來了夾竹桃的甜香。她合上雙眼,想要靜享這清風拂麵的感覺,但當她閉上眼睛的時候,微風卻消失了。遠處像是有陣嘈雜聲傳來,她睜眼想要尋找這聲音的來源,映入她眼簾的是逐漸增多的“螢火蟲”--兩隻,五隻,八隻……很快,數量多到她數也數不清了。“螢火蟲”不斷增多,夜也越來越深,嘈雜的聲音隨之越來越近。她站直了身子,用心聆聽這越發逼近的聲音。是的,她果然沒錯:這聲音不是螢火蟲。她雙眼凝視著不斷靠近聚攏的光源,專心聆聽這高低起伏的噪聲。她現在聽得很清楚,盡管不能完全聽懂這聲音是在說什麼,但這旋律似乎曾在哪裏聽過。她突然意識到,是那首古老而熟悉的歌謠:“真主偉大!真主偉大!”

轉瞬間,“螢火蟲”消失了,黑暗中出現了一群手拿火把的人。透過火光,埃斯拉看見這些男人緊握的拳頭刺向天空,他們的綠色旗幟在黑暗中不斷搖動。一種恐懼蔓延了全身,她在這恐懼裏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去,但卻被這古城的斷牆攔了下來。這群人以一種緩慢但是整齊堅定的步伐靠了過來:“真主偉大!真主偉大……”

所有的人站在她麵前,仔細打量著她。光亮照出的影子映射在這些她認識的人的臉上,仿佛奇怪的麵具一樣,嚇得她頓時如同失去了知覺一般。她心跳得厲害,心髒仿佛立即就會從胸腔躍出來一樣。“真主偉大!真主偉大……”

她想要逃離,卻無法逃離。她依然站在古牆下,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不斷逼近的人群。這群站在她身前的人沒有表現出一絲憤怒,他們很平靜地步步逼近,不斷喊著那一句:“真主偉大!真主偉大……”

她恐懼地覺得自己已經再也無法逃出去了。她用雙手護著頭,驚恐地等待著石頭或是拳頭打過來的第一下。然而,她沒有等來這一下,相反,她聽到一聲盡管是從遠處傳來卻無比鏗鏘有力的“真主偉大”。她抬起了頭,凝視著人群背後的黑暗,試圖聽清楚這聲音的含義。喊出這聲音的人一直重複著這四個字,這四個熟悉的字。她能清楚聽見這聲音,她也知道這些人她是認識的,但她無法確切地知道他們到底是誰。她隻能繼續聽,好像被這聲音施了催眠術一般。唱這怪異歌曲的人很固執,因為他到最後都不斷堅持重複著相同的字眼,她終於聽清了他的話。

“埃斯拉·哈尼姆……埃斯拉·哈尼姆……”

正當她聽清了的時候,屋內亮了起來,陽光透過窗戶傾瀉進來,這才看清了她所帶東西的本來麵目。她所處的這間屋子,是小學校裏的一間小屋,僅僅兩個月前,這裏坐滿了村裏的孩子,現在卻裝滿了她的東西。突然,她從床上坐了起來。有人在用力地敲著她的房門,並在不斷地喊著她的名字。

“埃斯拉·哈尼姆……埃斯拉·哈尼姆……”

她從床上爬了起來,想也沒想徑直往門邊走去。但正當她走到房中間時,她停住了,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直到這個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隻穿了一件T恤。“等一下,來了。”她對門外的人喊道,她的聲音依然在顫抖,顯然還沒從這恐怖的噩夢中恢複過來。她朝床頭邊的椅子走去,準備去拿放在上麵的亞麻褲子。門外的人應該也聽到她喊的話了,叫喊聲停了下來。她一邊穿著褲子,一邊想到她肯定是認識這個聲音的,可由於宿醉,她還是無法想起門外到底是誰。直到她打開房門,直視到對方膽怯又黝黑的眼睛時,她才認出這是艾史瑞夫上校。

艾史瑞夫上校站了離門有一步遠。她一看到他,嘴角立即擠出了一個笑容。她從未喜歡過這身製服,但艾史瑞夫穿上後這身奇怪的綠變得沒這麼明顯了,變得和一般外套沒什麼兩樣。她回想起當年在伊斯坦布爾的高中生活,周圍的閨蜜和軍校的學生約會,叫他們“笨蛋”,因為他們“每天都穿著這些做作的製服”。可是,她突然覺得很“尷尬”,因為自己竟然和當年的她們一樣了。事實上,盡管她知道有了這樣的感覺就很難再繼續相處了,然而她還是繼續盡量去培養對這個高大、樣貌平平並且有些害羞的軍事上校的興趣。

一旦從這種起床氣中平靜下來,埃斯拉的不安就會完全展現在她臉上。她還沒有來得及照照鏡子,把頭發紮起來,體體麵麵地出現在這男人麵前。通常在早上她的臉是浮腫的,而且眼睛充血。但在今天早上,卻完全不同。她的頭發從前額耷拉下來,因為很困,她赤褐色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這使她的臉看起來天真無邪。

埃斯拉不是一個第一眼美女,不過她的美經得起時間的考驗。盡管她已經快30歲了,但嬌小的麵龐上沒有一絲皺紋,棕色的眉毛下嵌著一雙大大的蜂蜜色眼睛,小小的鼻子和精致勻稱的下巴之間是不厚不薄剛好合適的嘴唇,說話和親吻都是如此擅長。她的嘴有一個明顯的硬傷--有些歪,這在她說話的時候尤為明顯,這也隻是在她略顯嚴肅的臉上增添了些許稚氣,顯得更加可愛。但埃斯拉本人卻不這麼認為,她覺得自己完全沒有魅力。

上校在和埃斯拉打招呼時候的笑容很顯然是擠出來的。“很抱歉把你吵醒了。”他在腦海裏組織一下語言,說道,“我先打了你的手機,但是關機了。”

“我晚上睡覺都會關機。”年輕女人答道,“這麼早起來沒事的,我一般都是這個時間起床。”直到說完這句話,她才注意到艾史瑞夫臉上焦急的神情。“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艾史瑞夫呆滯的眼神迅速移到她臉上。稍作停頓後,壞消息最終還是從他嘴裏說了出來。

“哈吉·賽塔爾死了。”

聽到這句話,埃斯拉仿佛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哈吉·賽塔爾的白胡子、頭戴毛絨帽子的笑臉出現在她腦海裏,他就如同是遠古時期的阿拉姆宗教人士。

“他死了?”

實際上,上校說的話她已經聽得夠清楚了,但還是想最終確認一下。

“是的,今天早上死了。”上校說完這話,表情依舊很凝重。他的聲音很沉重,悲痛感遠超一次大災難帶來的損失,這樣的語氣似乎預示著不祥的預言將會降臨。“他從尖塔上掉了下來。今天早上他和每個星期五一樣去尖塔進行禱告……”

他從尖塔上掉下來了?這樣就說明這是一次意外!埃斯拉沉重的心情稍微輕鬆了一點兒。

“他這麼大年紀了,確實也不應該爬到尖塔去。”她喃喃地說道。

上校仿佛早就猜到了她的推測,痛苦地搖了搖頭。

“我們認為這不是一次意外。我們懷疑他是被人從塔上推下來的。”

“你說什麼?”年輕女人的聲音中明顯帶著緊張的情緒。

“尖塔陽台上圍牆很高,他不可能從那裏失足掉下去,一定是有人把他從上麵推了下來……”

她還是半信半疑:“但這僅僅是猜測對嗎?”

“事情是這樣的,”上校辯解道,“早上集會的祈禱者看見一個身穿黑衣的滿拉從清真寺裏跑了出去……”

哈吉·賽塔爾被人從清真寺尖塔上推了下去,一個身穿黑衣的滿拉從現場逃離……事情變得複雜了,她努力回想剛剛聽到的一切。

“等一下艾史瑞夫先生。”她打斷了他的話,“這不對,你快進來從頭給我講一遍。”

有那麼一瞬間,上校凝重的臉上閃過一絲猶豫,但隨後就消失了。他轉過身對著站在外麵吉普車旁、手拿來複槍等待的列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