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這樣說的時候,我想起了當我在這裏膳宿的時候魏德爾回家的情況。有時我看到他兩手抱著頭,大聲喘氣,好能歇息一些。但即使這樣,我還是常想,他固然渴望歇息,但更為懼怕,而令他最痛苦的則莫過於留下了一小段時間讓他有反省的可能。
“你喝杯茶吧,是不是?”魏德爾太太在一個小女傭托著一個放了茶點的盤子進來的時候說。
“糖不夠了,夫人。”
“我沒有跟你說過這種事你一定要去問拉琪兒小姐嗎?快去!你告訴過那兩位年輕的紳士茶準備好了嗎?”
“柏納先生和柏利先生出去了。”
“噢!還有阿芒先生?決去。”
然後,沒等那女傭人走出房門就說:
“這可憐的女孩剛從斯特拉斯堡來。她什麼都不……一定要事事告訴她……嚇!你還在那裏等什麼?”
那女仆像尾巴被踩到的蛇一樣轉身:
“那老師在樓下,他要上來。他說不拿錢就不走。”
魏德爾太太做出一副有理說不清的厭倦表情:
“我要跟你講多少次,我跟出納的事沒有關係。告訴他去找拉琪兒小姐。馬上去……
沒有一分鍾的清閑!拉琪兒能怎麼想呢?”
“我們不等她來喝嗎?”
“她從來不喝茶的……噢!學期開始是一段麻煩的時間。來應征的老師要求高得出奇的薪水,不然就是薪水雖要求得不過分,卻又沒有能力。爸爸對於上一個完全不滿意;可是他又對他太軟弱了,現在他卻來威脅人了。你聽到傭人怎麼講了。這些人除了錢以外什麼也不想……就好像世界上除了這個以外沒有別的似的……可是,我那個時候卻也不知道怎麼樣來替換他。普厚斯波老是認為除了禱告高特之外什麼都不必做,一切交給高特就好了……”
女仆拿糖進來了。
“跟阿芒先生說了嗎?”
“說了,夫人,他馬上來。”
“薩拉呢?”我問。
“她還有兩天才能回來。她到英格蘭朋友家去住;就是暑假之前你在這裏看到的那個女孩的父母。他們非常慈祥,我高興薩拉能夠……洛拉嘛,我覺得她氣色好多了。從南部出來,在瑞士過這一段時間對她有很大的好處,你能勸她去,真是你的好心。隻有可憐的阿芒整個暑假都沒有離開巴黎。”
“拉琪兒呢?”
“噢,當然,拉琪兒也是。有很多人邀她,但是她寧留在巴黎。外祖父也需要她。再說,人這一輩子也不是想做什麼都總是能做得到的——這個話我是一而再再而三跟孩子們講的。人必須為別人著想。你想我自己不想到瑞士去鬆一口氣嗎?普厚斯波還不是一樣?
他旅行的時候你以為他是為了享受嗎?阿芒,你知道我不喜歡看你到這裏來不加領子的。”
看到她兒子進來時她這樣說。“親愛的媽媽,你熱心的教過我不要重視個人的外表,”他說著,伸手給我;“而且也有明明白白的理由,那洗衣婦要星期二才來,我其他的領子都破破爛爛了。”
我記得奧利維告訴過我的話,我認為他說得似乎不錯。阿芒在表麵裝出的輕蔑嘲諷的表情之下,隱藏著深深的焦慮。他的臉消瘦下來,鼻子萎縮了,鷹鉤樣的彎在變得薄而無血色的唇上。他繼續說:
“你有沒有告訴你高貴的客人,我們已經增加了幾個演員,為冬季開學請了幾個轟動的明星,出名的參議員、巴薩望伯爵的兒子,名作家的弟弟——還不用說你巳經知道了的,因此更為可敬的柏利王子和普洛菲當杜侯爵,以及一些名銜與業績猶待發掘的許多傑出之士。”
“你看他一點也沒有變,”那可憐的母親一邊笑著一邊說。
我那麼害怕他會說起洛拉,因此匆匆結束我的問候,快步下樓去找拉琪兒。
她巳經把袖子卷起來,幫著整理教室,但是看到我來立刻拉下來。
“要向你求助實在讓我極端痛苦她說著把我拉進相鄰的一小間,這本是單獨授課用的。“我本來想向費利斯?杜維葉——他以前向我說過的,但是現在我看到洛拉了,我知道那不可能……”
她的臉色非常蒼白,在說最後幾句話的時候,下巴和嘴唇抖得如此厲害,以至片刻間她說不出話來。我把目光轉到別處,免得增加她的困窘。她進來時把門關上了,現在靠在門上。我試著去握她的手,但她抽回去。最後,她終於又開口,而聲音則由於極大的抑製而扭結:
“你能借我一萬法郎嗎?這學期情況不錯,我希望很快就可以還你。”
“什麼時候用?”
她沒有回答。
“我身上現在有一千多我說:“明天上午我可以湊齊——必要的話,今天傍晚。”“不用,明天就可以了。但是如果你能現在借我一千而沒有不方便的話……”
我把皮夾子拿出來,交給她。
“你看一千四好不好?”
她低下頭,說了一聲“好”,而聲音是那麼低微,以至我幾乎難以聽到,然後她腳步不穩的走到一條學生長條凳邊,把錢丟在上麵,自己則手肘拄著麵前的書桌,站了幾分鍾,手捧著臉。我以為她在哭,但是當我把手放在她肩上,她卻抬起頭來,眼是幹的。
“拉琪兒我說:“不要因為這樣而覺得什麼,我高興能為你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