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代譯序 《親和力》——內涵深沉豐富的傑作(1 / 3)

1774年,年僅25歲的歌德以小說《少年維特的煩惱》震動了德國乃至整個歐洲文壇。事隔35載,在年滿60而進入老境的時候,他又出版了長篇小說《親和力》(1809),再一次於德國讀者和評論界中攪起了軒然大波。也可以說,在歌德生前,《親和力》所受到的注意和引起的爭論超過了除《維特》以外的其它所有作品。小說問世的次年,一位友人寫信給他說:“我從來沒有聽人談起什麼像談您這部小說一樣地感情激動,一樣地恐懼不安,一樣地愚蠢荒謬。書店門前也從來沒有過這麼熱鬧擁擠,那情形簡直就跟災荒年間的麵包鋪一樣……”[1]

一方麵,《親和力》獲得了一些富有鑒別力和洞察力的作家和評論家的高度讚賞。卡·威·弗·左爾格說:“這是一件含義無窮的藝術傑作”;威廉·格林認為:“它隻有歌德才能寫出來”;福凱則斷定:“這樣的傑作,我認為,年邁的大師還從來沒有寫過。藝術如此精湛、深刻,感情如此熱烈、真摯,信仰如此神聖、寧靜!我現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傾心於他。”[2]

可是,另一方麵,《親和力》這部書卻為當時的多數讀者所不理解,一些個衛道士甚至罵它是“一部不道德的書”,“有傷風化”,而它的作者歌德,也就被斥之為“異教徒”,因為他據說在書裏竟然為違犯基督教所謂“十誡”第六誡的人作辯護。[3]相傳在一次社交聚會中,一位夫人告訴歌德,她認為《親和力》這本小說是極不道德的。歌德聽罷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才冷冷地問答:“很遺憾,它卻是我最好的作品。”[4]

時至今日,人們對《親和力》的評價雖然都已趨於肯定;但是,具體談到它的主題和思想內涵,仍舊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就題材和主題思想而言,《親和力》可以講與《維特》確有相似之處;但是老年的歌德畢竟不同於青年歌德,《親和力》的思想內涵事實上要深沉得多。

歌德在晚年曾經說,他的所有作品“僅隻是一部巨大的自白的一個個片斷”。《親和力》也不例外,同樣反映了他一個時期的生活經曆和思想情感。

1807年12月,歌德在老友耶那出版商弗洛曼家中作客。弗洛曼有一個養女名叫米娜·

赫爾茨麗卜。她年方一十六歲,總是穿著一身潔白的連衣裙,嬌嫩白皙的臉上長著一雙顧盼撩人的黑色大眼睛,眼神中總是含著憂鬱、智慧和幻想,後腦勺上盤著烏黑的發辯,整個人看上去就像初綻的花蕾一般地美麗。在冬日的寂聊中,歌德和隨後到來的一位當時算是才華橫溢的青年詩人察哈裏阿斯·維爾納爾比賽寫詩,可愛的少女米娜自然成了他們崇拜和謳歌的對象。在兩個禮拜裏,歌德頗為她寫了些自己本不喜歡寫的十四行詩,不知不覺間,他已忘記這是逢場作戲,而真的愛上了米娜。這是歌德20多年來又一次產生了強烈的愛欲,內心激動不已,似乎恢複了青春。然而,這卻是一次無望的愛情,隻能給他帶來痛苦:歌德已經58歲,與姑娘的年齡太過懸殊,而且他和克裏斯蒂娜於1788年開始同居,第二年便生下兒子奧古斯特,在來耶納之前不久剛好和妻子正式舉行了婚禮。沒有別的辦法,歌德隻能努力克製自己勃發的情感,強忍著痛苦,像以往多次從自己的愛人身邊逃走一樣,未經告辭便離開了弗洛曼家。

《親和力》就是在這短暫的冬日愛火中產生的。它的篇幅是《維特》的兩倍多,但第一稿僅用7周便完成了。可以想像,59歲的歌德仍和25歲的歌德一樣,也是在按捺不住的狂熱狀態和創作衝動中寫成了《親和力》。

不過,盡管如此,這部小說並非他與米娜那段短短的戀情的直接和簡單的記載。在弗洛曼家的經曆和感愛,隻提供了契機和刺激,迫使歌德去思考他曾經為之長期苦惱的一些問題。誠如同時代的著名作家亨利·胡斯所說:“在這部書中,歌德把自己豐富的閱曆和對人生的觀察思考全都寫了下來。”[5]為了證明這個論斷,隻需舉出一個最明顯的事實,那就是小說的四位主人公全都在現實生活中有著自己的原型:美麗、善良、謙遜、樂於助人的奧蒂莉十分像歌德熱愛的米娜·赫爾茨麗卜;聰明、冷漠、有抉斷力而人到中年仍豐韻猶存的夏緣蒂,也酷肖魏瑪宮中那位既給了歌德愛和鼓舞,又長期在精神上折磨他的封·施泰因夫人——她的名字並非巧合也叫夏綠蒂;至於愛德華和奧托上尉,他們兩人身上同樣都具有作者本人的某些特征,隻不過前者熱情奔放,主要像創作《維特》時的青年歌德,後者富於理智,更似寫《親和力》時的歌德罷了。

《親和力》這部小說篇幅不算長,情節也說不上複雜,歌德原本隻計劃寫一個中篇,嵌進他已著手創作的長篇小說《威廉·邁斯特的漫遊時代》中去。

說的是一對情侶——愛德華與夏綠蒂曆盡波折,到了中年終成眷屬。婚後,兩人在美麗的鄉間過著寧靜而幸福的生活。一天,丈夫提出是否邀請他倆年輕時的朋友奧托——一位剛從軍隊退職回來尚無工作的上尉耒家,協助管理他們巨大的莊園。妻子堅決反對這個提議,理由是夫妻間的和諧幸福往往會由於第三者的介入而遭致破壞。然而她終究拗不過丈夫。上尉來了,結果不出妻子所料,兩個男子很快找到共同的愛好和工作,把她給冷在了一邊。為了排遣夏綠蒂的寂聊,愛德華又主張將她在寄宿學校念書的侄女奧蒂莉接回來。對此夏綠蒂同樣心存憂慮,擔心年輕的侄女會愛上老單身漢奧托。殊不知情況並非如此,奧蒂莉回家不久,四個人之間便出現了意想不到的重親組合:年青、美麗、溫柔的奧蒂莉和熱情、豪爽、真誠的愛德華相互吸引,情投意合;賢慧、聰明而餘韻猶存的夏綠蒂與幹練、穩重而富於理智的奧托上尉彼此愛慕,心心相印。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四人之間的情感變化越加明顯。這不僅表現在日常的大小事情上,而且導致了愛德華和夏綠蒂的婚姻關係事實上的破裂:一天夜裏,夫妻二人同床異夢,都下意識地把自己懷抱中的對象當成新的意中人,因而獲得了極大的歡娛和幸福。第二天早上醒來,麵對著初升的朝陽,兩人又一樣地內疚,覺得自己已犯下奸淫大罪,既背叛了他們之間的神聖婚約,也玷汙了他們對各自的情人的純結感情。至此,再也無法保持表麵的平靜和緘默,情人之間便相互表白了心跡。不同的隻是,夏綠蒂和奧托上尉這一對理智而富有節製;愛德華和奧蒂莉,尤其是愛德華卻任憑熱情的驅使,以致在慶祝奧蒂莉生日時惹出了事端。這時夫妻倆隻好攤牌。結果兩個男子都離開了家:奧托上尉找到了另外的差事,愛德華卻上了戰場,以求一死。

夏綠蒂和奧蒂莉開始過著看似平靜、實則孤寂的生活。不久,夏綠蒂發現自己有了身孕——這就是她與愛德華同床異夢那個神秘之夜留下的後果。而且更加奇怪和令人駭異的是,孩子生下來了,模樣卻不像自己生身父母愛德華和夏綠蒂,而像他們各自的意中人奧蒂莉和奧托。這難道是乖戾的大自然在固執地揭露人們的隱私?或者這隻是證明了,愛情的神秘力量也即小說中所謂的親和力,是不可抗拒的呢?

兩個女人精心地撫養著這奇怪的孩子,奧蒂莉尤其盡心竭力。她把這當成是對自己的情人愛德華應盡的義務,並以此寄托對他的思念。漫長的冬天過去了,愛德華並沒有如其希望的那樣戰死疆場,而是又回到了他蟄居的別莊。他決心重新安排生活,便說服奧托去請求夏綠蒂同意和他離婚,以便四個人都能按心願重新合法地結合。不巧夏綠蒂不在家;急不可待的愛德華潛回莊園附近卻碰上了奧蒂莉,使她情緒十分激動,於回家途中神思恍惚,將孩子掉進湖裏淹死了。麵對著孩子的屍體,四個人中最冷靜的夏綠蒂才省悟到:

有些事情命運固執地作好了安排。理性和道德也好,義務和所有神聖的誓言也好,都休想阻止住它:命運覺得是合理的事情就得發生,盡管在我們看來好像不合理;臨了兒它會強行貫徹自己的意誌,不管我們怎麼反抗都沒有用。

基於這樣的認識,夏綠蒂同意離婚,然而為時已晚。奧蒂莉深感內疚,一是怪自己破壞了自己心愛的人愛德華和夏綠蒂的婚姻和諧,二是怪自己害死了他們的孩子,斷然拒絕與愛德華結合。她鬱鬱終日,瞞著眾人不吃不喝,終致衰竭而死。絕望的愛德華學著她的榜樣,不久也離開了人世。兩人被合葬在小教堂裏。小說的在結尾時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