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上書包,鎖上門,一回身正碰見對門的李奶奶拎著菜籃和小彤姐姐一同出來,她們的眼睛也是通紅的。小彤姐姐拉著我的手,我們一句話也沒有說。李奶奶一邊走著,一邊像說給我們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似的說:“我也七十八歲了,日子都像這樣活下去,也沒有什麼意思。還不如讓我死了,給周總理他老人家補上幾年壽,就是大家的造化了!”說著就慢慢地一個人往副食品商店的方向走去。她從來就不是這樣走不動路的樣子,我們站著望著她的背影,呆了半天。我和小彤姐姐到了學校。今天校園裏靜極了,聽不見一點奔走歡笑的聲音!我進到課堂,同學們已都來了,三三五五地伏在書桌上,悄悄地談著話。我一坐下,他們就紛紛地輕輕地對我說:“張宇,你知道吧?周總理逝世了!”這時王老師進來了,我們趕緊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王老師用含淚的愛撫的目光望著我們,仿佛是表揚我們今天的課堂秩序很好。她沒有開口。我想,她若是開口,她一定會在我們麵前哭出來……
晚上,爸爸從西郊回來了,臉色陰沉得可怕。這時媽媽正從牆上把我們全家合影的像片取了下來,換上了周爺爺的像片,又拿出三條黑紗,給她自己和我都戴上了,又遞一條給爸爸。爸爸苦笑著說:“我也隻能在家裏戴,在我們大學裏是不許戴的。”媽媽看著爸爸大聲說:“為什麼?誰不許戴?要我是你,我就戴著去!”爸爸望著媽媽,半天沒有說話。媽媽歎了一口氣,就拿起剪子來做白花。
屋裏空氣沉悶得難受,我就跑到對門小彤姐姐家去。李伯伯已從廠裏回來了,他氣騰騰地正和李奶奶說些什麼。他們家裏的牆上,已經掛上了一張很大的周爺爺的像片,像片上還搭著打著花結的黑紗帶。小彤姐姐從廚房裏招手叫我,說:“小宇,你也帶了黑紗了,白花做了沒有?”我說:“媽媽正在做呢……爸爸說他們大學裏不準他們戴,你說奇怪不奇怪?”小彤姐姐低聲說:“你沒看見我爸爸生氣嗎?他們廠裏不讓工人開追悼會,也說是上頭不許,他們正在抗議呢!”她說著就叫:“爸爸、奶奶吃飯啦,都來吧。”小彤姐姐十歲就沒有媽媽,是跟奶奶長大的。我媽媽總誇她能幹,學習,家務,樣樣來得。
一月十日這一天,媽媽是半夜兩點鍾才回來的,媽媽說她和她們紙花廠的工人阿姨們,都是一邊紮著花圈和紙花,一邊流著眼淚,所有的紙花,幾乎都被淚水澆了一遍。後來媽媽提議說:今天是大家向周總理遺體告別的日子,讓我們都到北京醫院去吧。過了今天就再也看不見周總理的慈容了。她們下了班,連飯也沒有吃,就趕去了。可是北京醫院門前的路燈下,已經站滿了要求最後看一次周總理麵容的人們,治喪委員會的工作人員也正在向大家婉轉地勸阻,要求的人和勸阻的人,都哭成一片……最後媽媽說:“我們明天再去試試吧!”
一月十一日中午,我們匆匆地吃過午飯,爸爸、媽媽帶著我;李奶奶、李伯伯帶著小彤姐姐就到勞動人民文化宮門前去了。我抬頭一看,從北京飯店到天安門前的金水橋一直下去,這十裏長的長安街,望不到頭地肅立著好幾層的人牆!
這密密層層的幾十萬人砌成的人牆,卻是一點聲音也沒有,凜冽的北風之中,幾十萬雙酸酸的眼睛,一齊對著南麵有市委大樓的那條直街凝望……時間過的真慢呀,背後的北風呼呼地吹著,我冷得縮起了脖子,媽媽從後麵給我把棉猴的帽子戴上去。李奶奶站得腿酸了,就跑到人牆後麵的槐樹邊靠一會,但不久她又趕緊回來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