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接過來問:“什麼是教師之家呀?我怎麼沒聽說過?”張老師說:“這是一件新事情。政府為著照顧教師們的健康,在青島、北戴河和頤和園都給我們預備了休息站,每個教師都可以去休息十天半個月的。”奶奶歎息說:“人民政府多好,什麼都想到了。本來是嘛,小學教師多煩嗬,整天和這一群猴子打交道!”張老師看著我笑了,說:“休息也許是需要的,秋天上課的時候,精神可以更好一點。”要說“煩那是沒有的。我就喜歡這一群猴子!”
過了十一點鍾,姐姐還不回來,張老師就走了。我送她到門外。張老師站住問我:“是你幫曾雪姣溫習語文不是?她有時候會寫錯字,你要注意幫助她分別字義和字形,也要她練習作句子。她平時就非常努力,你作事也很負責,我相信你們一定會溫習得好。”我表示我一定要好好地幫助曾雪姣。
我本來也想告訴張老師,我這幾天的日記都寫得很多,但是張老師沒有問,我也就不提,萬一我真愛張老師!我們一班同學都愛她,這一年上她的課,我們都感到快樂。她從來不發脾氣,連對最淘氣的,不守紀律的李春生也不發脾氣。不過在上張老師的課的時候,李春生也沒有搗亂過。因為張老師講得太好太有意思了,我們都使勁地聽,李春生也顧不得扔紙條、疊飛機了!可惜下半年張老師就不教我們了。聽六年級的同學說,六年級主任郭老師也好極了。可是我想張老師是最好的了!
我們都吃過午飯,姐姐才回來,還帶了一把花。奶奶說她暑假裏比上學時候還忙,也不知忙些什麼,一點休息都沒有。姐姐笑著沒有言語,把花插在瓶裏,裝上水,放在客人屋裏,又出來用涼開水泡了一碗飯。我趕緊幫她溫了一碗菜,坐在旁邊看著她吃。她真是積極呀,總是把團的工作放在前麵,怪不得媽媽常說我應當向姐姐學習!
我洗完澡,記完日記,媽媽和客人還沒有回來!
昨天晚上,十點多鍾,媽媽帶著客人回來了。
姐姐提著兩個大提箱進來,對我說:“媽媽叫你過去看看陳姨和妹妹呢。”我趕緊起來跑到上屋去。
陳姨很年輕,胖胖的,卷著頭發,穿著白短袖襯衣和灰色長褲。小秋是短頭發,白白瘦瘦的臉,穿一身粉紅衣服。陳姨看見我就笑說:“我們把你吵醒了吧?”一麵又推小秋說:
“小秋,這是二姐。”小秋看著我笑了笑,我也笑了笑。媽媽又叫我先去睡覺,我隻好出來。我躺在床上等著,隻聽見上屋她們在慢慢地吃,慢慢地談不知怎樣我就睡著了。一覺醒來,看見裏屋燈光很暗,聽見媽媽和陳姨還在輕輕地說話,仿佛陳姨在哭,又擤鼻涕,媽媽在輕輕地勸她,我隻聽出一句:“化悲痛為力量。”我聽著聽著,又睡著了。
今天清早起來,媽媽已經走了。陳姨還在睡,姐姐正在裏屋和小秋輕輕地說話,看見我就說:“你帶小秋洗臉去吧。”
小秋笑嘻嘻地就過來拉著我的手,我們一同到上屋去。
陳姨起來後,我們一同吃過早飯,姐姐提議今天上午去逛街,看看書鋪,給小秋買幾本連環畫什麼的。陳姨也讚成。
我正幫忙給小秋換衣服換鞋子,忽然想起,不好了,今天是我幫助曾雪姣補習的日子,怎好脫課呢。我同小秋說我不能去了,她就撅起嘴來說:“不,我要你去,你去跟同學說一聲不就行了嗎?”她真是好玩,一會兒的工夫,就和我那麼親!
我好容易把她說服了,拿起書包出門,小秋還送我到門口,一連招手說:“再見!”
曾雪姣是新加坡的華僑,她的父母沒有回來。她住在孫家英家裏,因為孫家英的父親(一位模範火車司機),是她的舅舅。曾雪姣的腿有毛病,不能多走路,所以我到她那裏去給她補習。孫家英的家就住在我們胡同的東頭,是一個大院。
和她同院住的還有李春生,他們那裏可熱鬧啦。
我一進門,李春生和他的三四個弟弟妹妹,就把我圍起來了,他們七嘴八舌地問我為什麼不來玩,我說我們家來了客人啦,一麵說一麵往西廂房曾雪姣住的屋裏走。曾雪姣已經把桌子整理好,書本鉛筆也都放好了。她和孫家英正在看一本連環畫呢,看見我來了,才把書合上。我問:“你看什麼呢?”曾雪姣說:“是李春生租來看的孫悟空和豬八戒的故事”這時在門口站著的李春生也進來了,孫家英就說:“她們要溫習功課了,我們都出去吧。”說著她自己也出去了。
我記著張老師的話,在替她詳細講了幾課書之後,就讓她默寫幾個形狀相像的字,如同:“閱、間、問、聞。”我又告訴她怎樣分辨這幾個字形,又讓她把這個字分別地寫了幾遍。我偶然抬起頭來,看見李春生雙手搭著涼篷,蓋在眉上,扒在玻璃窗上往裏看呢。他把鼻子都壓扁了!我們看鍾已經十點過十分了,就把書收拾起出來了。
我們搬個小凳子,坐在院裏樹下。李春生站在當中,連說帶表演,就給我們講起美猴王來了。他縮著肩膀,拳著胳臂,耷拉著手,眼睛一眨一眨地左右亂張,嘴也一癟一癟地左右亂動;忽然一跳就跳起多高,隨手拿起地下的一根破傘柄,把眼一瞪,鼻子一皺,嘴裏大喝一聲:“潑魔休走,吃老孫一棒!”他旋風似的轉了一個身,使勁一甩,“金箍棒”滑了手,正甩在曾雪姣屋子的窗戶上,玻璃嘩啷一聲就碎了。我們本來正笑得東倒西歪,一下子就都愣住了。李大娘從南屋,孫大娘從北屋,同時都出來了。李春生站在院子當中,還勉強地搓著手笑呢,我趕緊到曾雪姣屋裏,拿出書包,低著頭穿過院子,就回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