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不忍再看公路兩邊的景象。
下午，她到了山下。雖然，她曾對這裏做過多種想象，卻依舊沒想到會是這番景況。記得第一次來時，她就把車停在這小鎮外的農家小院裏。現在，隻剩坍在地上的一堆又一堆廢渣了。小鎮已經空了，沒有一絲兒煙火，那些散在地上的一堆堆廢墟正冒出一縷縷水氣，從那水氣裏逸出的是一股滅絕的氣息。
陽光正包圍著這一切。
蘇明不忍停留。她沿著那條與山溪糾結一起的小路往山上走。溪聲淙淙如訴如歌，溪水竟分外明淨。山裏是一片無涯無際的杜鵑花，品類繁複，競相怒放，酣暢淋漓。林間，小鳥啼唱不休，好一派明媚的春景。
這分明是另一個世界，是災難不曾到達的地方。
不知何時，林子裏飄起一段彩虹，有如一道淩空飛架的橋，依稀橫在前方。蘇明覺得，一直都在這道迷幻無比的虹影裏走，似乎永遠也走不出去了。那虹一直淹沒著自己，如一方洇在山林裏的水。她覺得已經離那個紛繁悲憫的世界越來越遠了。
愈往深裏走，愈是一派不可收拾的春色。
那虹一直橫在前麵，若即若離。漸漸，到了那個曾在她夢裏出現，也是她親臨過的地方。這是一道高木如堵的山梁。她清楚地記得，那座荒寺就在這道山梁上。當時，一片如火的秋紅浸淫了這片茂密的山林，在瀟瀟落葉裏，那荒寺顯得格外頹敗。
一陣激越的水聲傳來，是那荒寺旁邊的那道飛瀑。抬眼望去，那飛瀑激起的一派水霧在空中彌散，一條彩練般的虹正是從那水霧裏吐出來的。
蘇明卻沒有看見那座荒寺。
難道它已經坍塌了？她急忙往那個絕不會記錯的地方走過去。
眼前，除了一派深含不露的林花，竟無半點痕跡。沒有瓦礫，沒有殘垣，那高木寺似乎根本不曾有過。
蘇明驚呆了。
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地方。
一定是走錯了。
她開始在這片茂密的山林裏尋覓。她走過了一個又一個山頭，直至冥色四起，她都沒有見到那座曾讓她一直牽掛的荒寺。
她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來過這裏。與荒寺和老僧的相遇是不是另一場夢？她站在野花四合的山裏，心裏一片茫然。這時，她突然意識到，不知不覺已丟失了來路，自己是淹沒在一片密林裏了，是一片樹和花的海洋。
她懷疑自己還能不能走出這片密林。
水一般的夜色正一點點吞蝕著山林。
這時，蘇明從漫漫淌過來的夜色中聽見了一種聲音，那聲音淙淙，一路悠然，恰似弱水漫過沙丘。那聲音從四麵八方合圍而來，穿過層層疊疊的樹木和野花，漸漸到了跟前。
原來又是一場雨。
這雨，瞬時間彌漫了山林，又一路四散如風，滿天滿地都隻剩下這場沒有盡頭的雨了。蘇明覺得，在這漫無邊際的雨裏，似乎一切都在消解。這春色迷離的山林，這如染如塗的花，都在雨裏一一化為烏有。
雨聲正吞沒著一切。
雨聲以外還是雨聲。
雨聲裏的世界永遠沒有盡頭。
《空城》方言注解
1.瓜兮兮：成都方言，意指呆頭呆腦；
2.亮荒荒：成都方言，很亮，亮得人心裏有些難受；
3.欺頭：成都方言，占別人偏宜；
4.黃巴巴瘦掐掐：四川方言，一般指某人又黃又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