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八哥(1)(1 / 3)

一國文野,看其婦女所處地位。

——法國·傅立葉

樓下的叫賣聲準時響起:糍——粑!糍——粑!熱嘟嘟兒的熱糍——粑!是典型的川南口音,不僅有糯米的甜香,還有竹子的清涼。

川南是竹子的世界。那裏,晨霧彌漫之中,竹子滿身水氣。

謝芹總是由這很鄉土的叫賣聲喚醒。

她打開手機,剛好七點,宇兒還在睡。她推了推宇兒,宇兒眨眨眼,卻立即皺了眉頭,似夢似醒的說了句,整啥嘛。謝芹一把掀開被子,大聲說,快起來,要遲到了!宇兒長長伸了個懶腰,然後爬起來,搖了搖頭,突然睜開眼說,媽媽,我做了個夢,夢見李叔叔給你送了一大捧鮮花,花裏還有蝴蝶在飛,飛著飛著就飛到你眼睛裏去了。

謝芹心裏一驚,卻大聲說,你那是沒把尻子蓋好!宇兒一下嚴肅起來,蓋好了的,我醒的時候還專門摸了的!謝芹把宇兒的衣服扔到床上,啥亂七八糟的,快穿!宇兒像一條倦怠的蟲,懶懶地爬起來。謝芹說,你穿好衣服趕緊洗臉,我到樓下去買早餐。

打開房門時,李南也剛好開門,兩個人同時出現在客廳裏。謝芹心裏竟有一點尷尬,是因了宇兒剛才說的那個夢?

李南朝她輕輕一笑說,謝姐,起來了?謝芹笑著應了一聲,就往廁所去。李南見了,便有意退回到自己房裏。謝芹心裏有一點感激,假如他呆在客廳裏,聽自己屙尿或者放屁,那將使自己很尷尬,便越發覺得這人有教養,當初他來租房時,自己還不願租給他呢,怕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住進來不方便。結果,這個李南比以前任何一個房客都有禮貌、有教養,比那個叫王芳的女人,更是好了一百倍。王芳總是晚出晚歸,打扮得花枝招展不說,骨子裏還透出一股妖氣,一回來就窩在自己屋裏,見了人也不打招呼,好像每個人都欠她錢一樣。

謝芹草草梳了一下頭,就下樓來買早餐。院子裏,張大爺穿了一身白綢練功服,在那棵凍青樹下,把一柄長劍舞得有招有式,頭頂上懸著一個竹編的鳥籠,一隻八哥在籠子裏不安份地撲騰,見了謝芹,八哥歡歡地叫了聲,小姐你好!謝芹衝八哥笑了一下。這幾乎是每天早上固有的情節,但她依舊覺得有趣。那八哥名叫青兒,見人就打招呼。不僅如此,青兒還常常語出驚人。有一天,青兒見了曾憲,突然大聲說,曾憲是貪官!聽的人都嚇了一跳。曾憲是市教育局的一個處長,當時,正開著車要出院子,聽了青兒學來的那句話,心裏一驚,忍不住朝凍青樹上的鳥兒罵了一句,你媽的!沒想到青兒竟立即回罵,你媽的!從此,青兒見了曾憲的影子不依不饒,除了說曾憲是貪官,還追一句,你媽的。又一次,青兒看見一個女人,提了隻坤包走過來,竟大聲說,黃蓮要離婚!女人那時正跟老公鬧,嚇得她許久不敢從凍青樹下過。每天中午,青兒都要跟院子裏另一隻八哥罵架,每次都是那個叫幺雞的八哥先挑起事端。幺雞說,青兒要死。青兒說,幺雞不要臉。幺雞說,青兒是狗。青兒說,咬死你!幺雞說,整死算了。青兒說,整死吃肉!幺雞一下就啞了,似乎極怕成了青兒的口中食。每天都這樣罵一氣,時間和內容幾乎一點不差。

謝芹走出院門,賣糍粑的女人老遠就朝她笑,這使她不好意思於這笑有所不顧,就隻好停下來,買她的糍粑。女人跟自己的年齡差不多,細看,卻很有幾分顏色,雖然天天賣些糍粑,卻不像吃苦受累的粗人。女人立忙掀開白布,用一隻不鏽鋼夾子,夾起兩塊熱乎乎裹了糖汁的糍粑,放進一個快餐盒裏。謝芹把兩塊錢遞給她,心裏卻無端地有些怨恨這個女人和她的糍粑了。女人總是那麼熱情地朝她笑,使她總覺得自己要是不買她的糍粑,就對不起人一樣。糍粑就成了她和宇兒被迫長期首選的早餐。

其實,謝芹總是買糍粑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就是糍粑便宜,而且最為瓷實,吃一塊,幾乎整天不餓。謝芹上得樓來,宇兒已洗漱完畢,便給他熱了一杯奶,自己倒了一杯白開水,催宇兒快點吃。宇兒卻隻喝奶,不去動那糍粑。謝芹見了,便夾了一塊放進他的碗裏。宇兒卻隻用筷子戳,總不見吃。謝芹知道他膩了這東西,就說,快吃,聽話,周末帶你去逛春熙路,給你吃肯德基。宇兒說,我不吃肯德基,老師說,肯德基吃了不好,曾盈盈就是肯德基吃多了,才肥得像個豬!

宇兒是故意拿自己並不討厭的肯德基來對抗討厭的糍粑。

曾盈盈是曾憲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