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開始,我不想說話。
下班。收拾好東西,堵車。五六萬人的小縣城每時每刻好像都在堵車。站在東門吊橋上,看到車從武裝部、實驗校、政府大門一直堵下去,整個街上滿滿的都是人和各種車。往西門走。賣高粱麵魚魚、大黃杏、炸雞、烤鴨、冷飲、蔬菜、牛肉、豆腐幹等的占滿了路牙子。幾處蓋房施工的把沙子、白灰、石頭也堆放在馬路上。放學的、下班的、接孩子的都擠在路上,到處是鈴聲、喇叭聲和人們的咒罵聲。汽車趴在路上,一個頂著一個,像一大群肥胖的豬。騎自行車的覓見空隙就紮進去,楔子一樣。步行的見縫插針。上行和下行的擠在一起,到處都是亂糟糟的。過了炭市街路口,人流和車輛少了些,一輛寶馬車被前邊一輛毛驢車堵著,司機使勁摁喇叭,毛驢逛街似的東張西望慢騰騰地,趕車的老漢小心地躲著身邊隨時過來的人和車,不時愛惜地看看毛驢。司機按捺不住,下車蹬在驢車後邊用勁一發,毛驢兩隻前腿站了起來,車上的西葫、豆角、小白菜滾了一地。趕車的老頭又生氣又害怕,忙著收拾掉了的東西。司機叉著腰罵,“大中午的,慢騰騰的,討吃也趕不上個熱門子。”老漢挽住驢韁繩低下頭,毛驢把頭和他貼在一起,司機越罵越生氣,好多人圍過來看。在校場口買了兩元錢的麵條。豬肉又漲價了。昨天晚上看到國家領導在西安搞調研,說讓百姓都能吃得起豬肉。西安的價錢,一斤九元,縣城已經漲到十三元。又買了幹黃醬、豆腐幹。
馬蘭在玩碰碰球。她不寫詩了。她特別喜歡玩這個遊戲,能打幾萬分。我不喜歡玩這個,覺得這是個低智力遊戲,小孩都會。她跟著我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我覺得她委屈,但我希望她能把時間用在別處,上網、聊天,或玩個高級點的遊戲。但她就喜歡玩這個。她看見我,說:“玩完這一局就不玩了。”我笑笑,啥也沒有說。但心裏有些內疚,我知道我這樣做對不起馬蘭。我決定不再說話的時候,還有點擔心自己能不能堅持下來,但還不到一小時,我就相信自己這輩子也不願意說話了。
我去廚房做炸醬麵。馬蘭說我像麵條一樣。麵條是我最喜歡吃的食物,大多數山西人也愛吃,馬蘭也愛吃。她把我的性格和麵條比,大概我太溫和。很多次,馬蘭問我能不能做個徹底的男人。我總是埋著頭認真想半天,說:“不能。”馬蘭跺跺腳,鼻子哼一聲。我喜歡她這個樣子,她的小腳丫像精致的白玉蘭花瓣,腳一跺,花就燦爛地盛開。
肉還沒有剁好,馬蘭過來了。
“你怎麼不說話?”
我攤開兩手,手上都是油。我想我的決定對馬蘭可能是一場災難,她連點準備也沒有,她做夢也想不到我不想說話了。我加快剁肉的速度,我喜歡兩個人把頭埋在熱氣騰騰的碗上撲嗤撲嗤吃麵的那種溫暖。
“你說話呀!”
我搖搖頭。
“難道你一輩子都不說了?”
馬蘭的聰慧總是讓我佩服。
“我不相信你能做到,你到今天晚上還不說話,我就服氣你。”
我笑笑,又剁肉。麵做好後,給馬蘭盛上。
“你不說話,是不是單位上有不開心的事?”
我躲開她目光低下頭吃麵。
整個中午,馬蘭不停地逗我,我一句話也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