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不負苦心人,中考之後,我以優異的成績被重點中學錄取。三年讀下來,我又取得了好成績,數學競賽又獲全校第一名,各科平均分數全校名列榜首。畢業考後,報考大學時,學校動員我報考清華、北大等名校,有的老師對我說,如果不參加考試,根據成績,學校可以保送我上中山大學。但我不要保送,一心隻想考試!
正當我們夜以繼日地備考時,突然,不知什麼緣故,北京下達了我們後來才曉得的“五·一六”通知,從此,一代人的命運被徹底改變了,“老三屆”留下了人生深深的遺憾。在這人生的十字路口,我又更多地緬懷著雙親的關愛。
在那些窮日子裏,當然難得吃上一頓幹飯。常吃的是地瓜、地瓜粥、菜粥、南瓜等,能吃上白稀飯已經很不容易了,幹飯就更難得。那時候,糧食特別緊張,母親把父親和我列為重點照顧對象,煮白粥、菜粥或地瓜粥時,便用竹篾編的飯戽子,從粥中戽出兩碗幹飯,一碗給我吃,一碗留給父親。我像餓虎撲食,七口八口,便將那碗飯吞吃精光,還用嘴巴舔舐著碗沿,才不甘心地緩緩放下碗筷。父親終於回家了,他當然知道我沒有吃飽,看看剩下的那碗幹飯,又憐愛地看著我,於是,總開口對母親說,他已經在外頭吃了一碗菜湯,或者一碗草粿,半飽了。阿宗正在長身體哩,來,來,來——父親一動筷子便將半碗幹飯撥進我的碗裏,讓我坐在他身旁,美美地一塊吃飯。不久,父親的“秘密”讓我發現了:他在外頭什麼也沒吃!他每次都是空著肚子回家的!哎呀,我饞嘴饞糊塗了,我真該死!從那以後,每次父親回家吃飯,我便故意走開,或飯後找同學,或到鄰家看書,總之許多借口,就是想讓父親吃頓安心飯,吃多點。父親差使妹妹找我,我總對找到我的妹妹說:“你對阿叔說,找不到人。”父親不甘心,還是留下半碗飯,經母親三勸四勸,才勉強吃了。但有時母親也拗不過父親,隻好設法又煮了一碗菜湯,讓父親熱熱地吃下肚裏,以代替那半碗留給我的飯。
讀高中時,我每月的糧食供應定量是二十八斤。那時我在學校住宿,實際每天要吃一點八斤大米,即早餐四大兩稀飯,中餐和晚餐各七大兩幹飯。班裏把每天按這種定量吃飯的八位同學編為一桌,這就是全校著名的“大食桌”。我每月吃掉五十四斤大米,一人吃了兩人的糧食供應份額,家裏省吃儉用,買高價米來支援我。每次回家,雙親都還怕我吃不飽,又千方百計為我加餐。看著我發育良好的身體架子,雙親臉上才泛起寬慰的笑容。
十一
愛是生命的精華。“沒有愛的光輝,人生便無價值”(席勒)。我家的愛,無論是雙親對子女,祖母對父親,還是父母親之間,都是那麼真誠,那麼憨厚,那麼執著。
父親三十九歲時,大病了一場,危及生命。祖母急得日夜哭泣,經人點撥,當著炎炎烈日長跪在地,為父親向天公求壽,叩求天公至少再給父親二十年陽壽,為此,自身哪怕折壽三十年也在所不惜。後來父親果然神奇地活回來,並且恰好又活了二十年。而祖母在求壽之後不久,父親剛病愈,她就臥病不起,而後便不可思議地折壽而去。父親為此痛不欲生,總是說他的命是祖母給的。此事或許是巧合,或許是命運使然。但不管怎樣,祖母與父親之間那真切深沉的親情,卻久久地感染著我。而母親對於父親的純樸的深深的情感,同樣長久地感染著我,啟示我做人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