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後一直是杜蘅驅使著馬車,到長江渡口時已接近晌午。因是冬季,渡口的人較往常少了許多,杜蘅將馬車停在渡口酒肆邊,杜若扶著蘇九離下了車。渡江的船上已有了不少人,杜若撐著傘扶著蘇九離上了船,杜蘅抱著那把有些舊了的桐木琴,將銀子給了那守在船邊的人也就隨後上了船。
船很大,船老大將上船的人往船艙裏攆著,倒是有幾個似是第一次坐船的年輕人,始終在船甲板上逗留著,蘇九離三人上船的時候就聽到船老大怒吼著:“都滾到船艙裏去!江上風浪大,仔細把你們卷江裏去丟了性命!”
蘇九離倒未為此停留,進了船艙杜若便撿了個幹淨的靠窗的位子讓蘇九離坐下了,杜蘅將琴放在了桌上,約莫不到半柱香的時間內船艙裏便坐滿了人,後來的人有人靠著船艙的內壁,有人幹脆席地而坐,杜蘅掃了一圈艙中的人,多半都是跑江湖的打扮,她這一桌雖是空了位子卻沒有人過來拚桌。
甲板上傳來了揚帆的聲音,估計水手們正在拉回搭在岸上的船板,卻聽到有個洪亮的聲音由遠及近地喊著:“等一等!等一等!”
艙裏能聽到船老大不耐煩的怒吼,還有那男子踩上船板哆哆的聲音,不一會兒船已開始收錨,艙簾被打開,走進一位男子,約莫二十歲上下,穿了件雨過天青顏色的軟布衣衫,看料子應是上等貨,背上背了個麻白色的包袱,雖然鬢角有些淩亂細看之下倒是位俊朗的公子。他打量了一圈艙中的人,就徑直向蘇九離這桌走了過來,杜若見他走過來,附在蘇九離耳邊將來人的相貌說給了他聽,蘇九離點了點頭,就聽到那男子說道:
“艙中客滿,不知幾位可介意在下拚個桌?”
“這要問過先生。”杜蘅看向蘇九離,就看到蘇九離點了點頭,杜蘅便將琴向桌裏收了收,自己也向窗邊靠了靠,說道,“公子請坐。”
那男子道了聲多謝便將包袱放在了桌上,撿了椅子邊坐了下來。過了一會兒聽到了甲板上的跑動聲漸漸消失,船已平穩地駛出了渡口。
那男子上下打量著蘇九離,見他始終將頭望著窗外,眼上帶著遮擋的布帶,微微低垂的下顎蒼白如紙,手掌時不時得摩擦著手中的手爐。靜了半晌,那男子突然看到了桌邊放著的桐木琴,陡然想起了江南地區的傳言,他說道:“在下梅祁錚,洛陽人氏。恕在下唐突,不知先生,先生可是江陵雲中坊中人?”
聞言蘇九離轉過了身,勾著嘴角笑著說道:“在下蘇九離,正是雲中坊坊主。”
梅祁錚聞言笑了起來,聲音不大但卻能覺出那笑中的愉悅,卻聽他說道:“素聞先生雅名,琴技一道爐火純青,更有楚歌一曲傳千古,身殘亦可斷古今的美稱,今日有幸得見,實屬幸哉。”
“不過是些微末技巧,承蒙大家看得起給些薄名,梅公子言重了。”蘇九離謙和得笑著,“梅公子既是都城人士,該是見過木葉坊盛況,蘇某執掌的雲中坊怎可與之相比。”
“先生過謙了。祁錚自小好遊曆天下,每至江陵總會去雲中坊尋覓先生,希望能得先生一曲,以慰寂寥。卻每次都被告知,先生雲遊在外,無所歸期。這次路過江陵本也不存念想,卻不想於此處見到先生,實是緣分。”
“既是緣分,待船靠岸,尋處空地,蘇某獻醜一曲如何?”蘇九離微笑著說道。
梅祁錚大笑稱好,杜蘅卻鎖緊了眉頭,說道:“先生昨日才剛在江邊奏琴一日,身體還未調理好,不能再受寒了。梅公子,我家先生自幼體虛畏寒,還望見諒。”
梅祁錚似是沒有料到,滿臉歉意地說道:“祁錚不知先生患有寒疾,倒是魯莽了。不知先生可有覓良醫調理?家父和兄長在洛陽還算有些薄麵,或可請些名醫為先生診治。”
蘇九離隱秘的勾了唇角,隻此一句他便已明了對方身份,抬頭淡淡得開口道:“蘇某謝過梅公子美意,不過是些頑疾,杜蘅雖行醫時間不長,但師承南羅名醫,也屬個中佼佼者,她尚且對此病無甚解法,蘇某也便不做他想了。更何況傷不及命,不礙事的。”
梅祁錚聞言望向身邊坐著的女子,見她一派淡然的表情,卻是精致的側臉,一時心神蕩漾,說道:“幾百年間南羅的醫術始終精湛於中原,杜蘅姑娘既是師承南羅,想必醫術高超,或許他日便可有治療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