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寢殿裏還放了織機?”
劉徹隨手拿了裏衣拭了拭身體,赤足下榻找了壺水對著嘴喝,餘光看見寢殿角落擺放了個斜織機。
“搬到昭台宮不能時時給長輩問安,想著得空紡些布匹聊表孝心。”衛子夫聲音還有些啞。
“挺有孝心啊,沒光顧著自個兒在上林快活。不過你織的好嗎?太皇太後和母後可看不上太次的。”
劉徹是真沒想到,畢竟表姐那雙手就沒碰過織機,那些獻給母後的織品大家也心知肚明是怎麼回事。
轉念一想,她的確更懂如何在宮闈生存。女子織布一直都是被提倡的美好婦德,就算是不真指著這個換錢或者拿去穿的貴族女子,未嫁之時怎麼也得裝一裝,連陳嬌都不例外。
先帝在時,母後也是時常親力親為紡織布匹贏得美譽,等當了太後才不碰那些織機的。
劉徹並非不懂得體察人心,想也知道她如今能依靠的無非是寵愛和女兒,根基不深地位就不穩固,隻能抓緊利用好一切能為她贏得些微好感的東西。
更深一步講,看太後上位之路就知道,別看這些水磨功夫一時半會兒沒什麼用處,得先將輿論中自己的形象打造好啊,日後造起勢才能順風順水。
若是鼠目寸光隻看得見眼前,想抬舉都難。
就是不知道衛子夫本人的用意有沒有深遠到那一步了。興許隻是想和長樂宮打好關係。
劉徹雖說很給她臉麵,不過看她還是和之前一樣的姿態,想必並不覺得自己這靠山很穩。
一時他有些氣餒,一個連虎符都沒有的天子,可算不上一言九鼎,確實不能叫她心裏踏實。
“陛下記性真是好,妾之前在織室做過一年活,說不定陛下都穿過妾當時織的布匹。”
衛子夫輕輕刺了他一句,渾然不知他這般多疑的臆測。
劉徹有些心虛,清了清嗓子轉移話題,
“那什麼,夫人可真是賢惠啊。累了吧,要不要喝點水。”
殿內沒留人,這會兒他不太想叫人進來,隻好自己動手。
衛子夫渾身酸楚,累得不行,這會兒憊懶不願動,又實在是渴了,便支起身子接過水壺,直接對著壺嘴喝。
見她身上不太幹爽,劉徹拿幹淨棉布沾了溫水,很殷勤地為她擦拭。
結果剛擦完就瞧見衛子夫喝的急,有些水沒進嘴流了下來,想也不想便拿手上的棉布擦她臉頰和脖子。
待到反應過來,劉徹才發覺沒對,訕訕停手。
“還是叫宮人進來吧。”衛子夫歎口氣,實在不能指望他能服侍人。
今夜昭台宮的小宴,劉徹特意叫了衛子夫兩個姐姐一道來好和她聚一聚。
他早換好衣服,斜靠在席上逗搖籃裏劉瀅玩,時不時瞥一眼衛子夫妝扮好了沒有。
總算等到衛子夫站起來,劉徹還以為都弄好了。
結果倚華忙指揮幾個侍女移來三麵折疊立著的銅鏡,將衛子夫包圍,細細檢查。
劉徹見狀,剛直起的身體立馬又靠下去了。
仔細審視了一番,總算是無可挑剔了,衛子夫點點頭,倚華跪在她身後撫平了衣上最後一點褶皺。
這是她夢裏的習慣了,但凡是見人,她都要將自己抽象成一個完美的符號,滿足每個人對皇後理所應當如此的想象。
對外這樣嚴苛對待自己的外表和言談舉止,對她而言已是輕車熟路,甚至不覺得麻煩了。若不這樣,她反而覺得別扭。
她心底對這些所謂的服飾禮儀將人分為三六九等的東西並不如何在意,但這般全副武裝之後,就像戴了另外一重完美的麵具,叫她覺得有安全感。
模式化而完美的言行儀態,借由夢境,她無需靠自己後天辛苦鑽研習得,看似麻煩實則不走心反倒最放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