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子夫第一回沒劉徹在旁自個兒離開未央宮。
出了司馬門後,在馬車上推開車窗的一點縫隙側著角度看外頭,一路頗為興奮。
可惜侍從已經提前開路清道,瞧不見長安城平日裏的熱鬧。
不過遠遠的阡陌上還是有看熱鬧的百姓,衛子夫分明瞧見不少的少女一個勁兒地瞄衛青,心裏有些得意。
一時想起那夜平陽雖遮掩得好,本質上也差不多了,又不自在起來。
她扭頭問倚華:“你說,衛青和我二姐夫誰長的好看?”
陳掌確實生得容貌昳麗、氣度風流,否則二姐也不能和他相好。
“呃這個嘛,奴婢覺得兩位大人各有千秋,並排而騎很是賞心悅目。”
倚華不知道衛子夫怎麼飛來這一句。
“念過書的就是會端水,措辭都這麼文雅。”
衛子夫撇撇嘴,心想陳掌是不錯,就是漂亮得有些輕浮,哪比得上弟弟穩重。
“衛大人也不靠這個啊,奴婢去建章監傳話時,上上下下都很服他的。”
陳掌要不是娶了衛子夫二姐,也就是個普通的侯門庶子,確實是靠了點男色。
“你家是山東那邊的士人,別告訴我不曉得外頭人怎麼說外戚的,無非是現在衛青的官職還不算高,外頭說的才不算難聽。”
陳掌好起來是因為娶了她二姐,還不是有人說曲逆侯家門不幸,娶了個有私生子的浪蕩婢女。
二姐不是受氣的性子,定了婚事就叫陳掌就另開府邸。
“衛大人年紀輕輕就是建章監,得陛下這般重視,前途不可限量。
雖是外戚,可您看魏其侯和武安侯,便是沒多大本事的蓋侯,也沒人敢非議啊。”
倚華覺得有人眼紅衛家也正常啊。
“你現在可別拿這些正兒八經的太皇太後、太後娘家人來比較,免得被人聽了添油加醋。”
衛子夫也沒法和倚華講,那是因為日後自己娘家會將外戚的權勢推高到了幾乎是漢室前無古人的地步。
呂後當然不算,與其說是外戚不如說是高祖的合夥人。
以衛家出身之低微,這實實在在是個奇跡,當然會承受比前幾代外戚更濃烈的惡意。
曾經不可一世的魏其侯,將來飛揚跋扈的武安侯,隻會相互埋葬彼此的輝煌,掃清衛家上台的所有障礙。
倚華聽衛子夫沒什麼責怪的意思,可話裏的“現在”又很引人遐想。
“奴婢省的。”
衛子夫一手支頤,目光掃到了韓說,忍不住細細打量。
比起之前的少年俊秀,現在看著是沉穩了許多,和他早死的哥哥一樣很有幾分賣相。
衛子夫倒不是因為容貌注意到他,怎麼說呢,這人確實很刺她的眼。
將來造成她失敗的那些人,今生她決意要除掉要避開的都還未登場。即便她會因夢境而會焦慮,也能想辦法平複下來,說服自己如今還是安穩的。
隻有他,貫穿前後,看見他衛子夫就會想起那個夜晚的開端。
韓說的存在就像是提醒自己,可別真得意。
這人後來的爵位還是隨衛青出征得來的,是一點情都不念,一心效忠劉徹。
也對,就是因為這個,那麼多人都翻了車,他還一如既往地被劉徹信任。
衛子夫一動不動,盯著韓說的背影自顧自出神。
他像是埋在嗓子裏的細小骨刺,她吞了多少能夠滿足自己欲望,使自己快樂的菜肴,這根刺就埋得越深。
瞧見他,衛子夫就像是被人惡狠狠扯著頭發,逼得她抬起頭,將視線從前方一裏的花團錦簇望向更遠的那個終點,命運的血盆大口在前方咆哮不止,正等著自己呢。
她今日送向嘴旁,欲要品嚐的快樂頓時化為焦炭。
馬上的韓說好像感覺到了背後的視線,往後一掃,角度剛好對上衛子夫縫隙中的眼睛。
他不知為何有些心慌,怔了一瞬,立馬轉過頭去。
雖瞧不見臉,但他直覺那就是衛夫人的眼。如一汪深潭,沒一點溫度,冰得他一激靈。
衛夫人是陛下的寵妃,自己撞見過那樣曖昧的場景,兄長又是那樣死的,韓說自然對她避而遠之。
她的臉,他其實從沒真切看過。
韓說幾乎日日當差都能遇見衛青,加上他之前為衛青通風報信過一回,衛青待他親厚,時常照顧。
都說他們姐弟倆長得像,韓說難免會聯想到衛夫人,他腦子裏自有一個模糊而暖香的影子。
這影子糅雜了海棠花的綺麗,還有他一些控製不住又很上不得台麵的畫麵。
他今日刻意表現得一本正經,總是有些心虛。
剛剛那一回眸,韓說心一縮,被涼得定住了。
那些模糊的幻影落到了實處,原來她不是什麼撩人春夢的花精,她是深不見底的潭水。
他嗅到,這平靜的水麵下藏有可怖的東西。
韓說感覺自己的心髒被一雙冰冷而美麗的手攥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