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響起沉重的腳步聲,一會兒就走過去了。
“這是我的父母。他們很愛我。你剛才受了傷,你要躺下嗎?這裏沒有床,都被那些可惡的小販搬空了,你願意躺在地上嗎?”
“不!”
“啊,你還不習慣我們這裏。小販們雖然有點可惡,但他們的心是好的。你不是要來體驗我的生活嗎?他們在幫助你。”
“這裏真惡心。”
“噓,小聲點!那是因為你還不習慣嘛。我去拿一個東西給你看,它會讓你吃一驚。”
她在角落裏弄出“哢哢哢”的響聲,像在用一把刀切沙石。她的小小身影像鬆鼠一樣跳躍著。我想,這麼美的女子竟然住在這種環境裏。但看起來她對自己的環境還是很滿意的。她來到我房間裏時,渾身都散發出辛辣的香味,我還開玩笑地稱她為“紫苑”呢。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啊,她過來了。
她將一個東西塞到我手裏,那像是一塊鵝卵石,冰涼,圓滑,但是裏麵有東西在微微地震動。我緊張地捏著它,等待下一步的事情發生。
有人在走廊裏叫她,卻原來她的名字是一種很奇怪的發音,我聽不懂。她跳起來,立刻就開門出去了。我估計叫她的那些人是她的哥哥。她曾和我說到她和她哥哥在峭壁上鑿孔的情景,在我的印象裏,這些哥哥們是十分強悍的。
我手裏的圓石震動得越來越厲害了,我沒能握得住,它掉到了水泥地上,發出嬰兒的慘痛的叫聲。我連忙將它撿起來,它變得一動不動了,大概死了。我竟然讓它死了,阿琳娜會怎麼看待我啊。我真是個廢物!我將石頭放進口袋,摸索著走到門那裏。
他們在外麵談判。那幾個男人要將我轟出去,阿琳娜不同意。他們舉起鞭子一類的東西抽打阿琳娜,她在抽打下跳躍著,發出慘叫,那叫聲酷似石頭剛才發出的聲音。情急之下我將衣袋裏的石頭朝他們扔過去。三個男人都愣住了。更強烈的臭味升騰起來。
“他?”其中一個男人說道。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們就跑掉了。我聽到阿琳娜在笑。
“這就是你的哥哥們吧?”
“是啊。你真勇敢!”
她彎下腰撿起那塊石頭交還給我。石頭又有了生命,嗡嗡地震動。我們往房裏走。
“這是什麼?”
“我和哥哥們在下麵那個岩洞裏撿到的,有不少。我們用機器切割打磨成一個一個的圓石。”
“你將它送給我,我就成了你們當中的一員嗎?”
“你真聰明。”
“我想去看那岩洞。”
“沒人知道它在哪裏,我們是從高空摔下掉進去的。沒人會願意摔第二次。快,快把這個戴上!”她遞給我一隻鬥笠,我剛戴好鬥笠,上麵就落下那些濕乎乎的東西,而且越來越密集,簡直像傾盆大雨。我想,這應該是糞水吧。
“上麵是個養鴨場,鴨子全都懸空養著,現在到了它們排糞的時間了。”
“這種房屋的設計真奇怪。”
我拖著她躲到走廊裏去。我發現她身上的衣服全是幹的。我自己雖然被臭味包圍著,卻隱隱約約地聞到她身上散發出來的肉桂的香味。
“你原先說,你們這裏幹幹淨淨,隻有一團一團的雲在空中遊蕩。你怎麼打這樣的比方呢?實際情況差得太遠了嘛。”
“我說的都是實話。”
“下一次來,我就找不到你了。我一點都不記得來這裏的那條路了。”我抱怨說,“而且我身上盡是糞,這麼臭,你不覺得我惡心嗎?”
她又在暗笑,我聽到了。她說帶我去她的“藏身之地”。
她的“藏身之地”不在家中,卻在屋外的一個很大的雞籠子裏。雞籠沒有門,我和她都可以貓著腰走進去。那裏頭大約有幾十隻母雞,被若有似無的月光照著,好像全在發瘟病一樣。它們對我們的到來一點都不吃驚,很快就給我們讓出位置來了。我同阿琳娜蹲在雞屎上麵,如果是白天,我倆的樣子一定極為可笑。她穿著毛茸茸的外衣,很像一隻小羊羔。她告訴我說“它們來了”。我問她是誰,她說是那些白雲。我看不清她,但我知道她正閉著眼,仰著她的小臉,很陶醉的樣子。我也想學她,但並沒有什麼效果。這個時候發生了一件事:我口袋裏的石頭鬧出很大的動靜來了。我將它拿出來,它震動得很猛烈。
“你可要捏緊啊。”阿琳娜柔聲對我說。
但是過了一會兒,它還是從我手裏滑脫了。它一掉下去,籠子裏的母雞就全發了瘋,亂飛亂竄,居然在我臉上凶猛地啄了好幾下,啄出血來了。要不是我用手遮住眼睛,連眼珠都要被它們啄壞。阿琳娜氣呼呼地將我拖出雞籠,她還沒忘了撿起那塊石頭。我聽見她在說:“你真調皮啊,停一下吧。”她將平息下來的石頭又放回我手裏。
“那種地方的石頭一旦被人撿到,注定了它再也不會有安寧。”
她說現在我們已經沒有地方可待了,隻有鋌而走險,去一個叫作山寨的地方。的確不能待了,我聽到她的哥哥們在黑屋子裏凶神惡煞地喊她的那個發音奇怪的名字。她緊緊地握著我的手臂,差不多是拖著我在那些房子之間穿來穿去,小道上盡是廢木頭和垃圾桶。她忽然在路當中停下來,說山寨已經到了。在我們的身旁有一大堆黑糊糊的東西,阿琳娜說那是一隻熊。可是那東西一點都不像熊,它差不多有半間小屋那麼大了。
“我最喜歡靠著它的身子想那件事。我一靠上去,這地方就變得那麼空曠,隻有一些雲。我的父母和哥哥在遠方呼喚我,我也呼喚他們。你可以同它握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