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水名來島。是“我”,“我”還存在。水名來島隻是“非我”。我相信這時他真正的自我意識終於覺醒,以死亡的威脅為起點,哪怕連自己的名字都已經忘記。替代者來島開始尋找,改變,甚至致力於全部的毀滅。即使現在這個世界不可能接納他的存在,“他是可以改變的,那個束縛住生命讓人無路可退的牢籠。即使是要走到世界的盡頭,走到自己的極限才能實現,他也會不惜一切代價地走下去,並且就從這裏開始。”
從那一刻起,他決定要為自己而活下去。
那些沒能把我殺死的,必將使我更加堅強。
二、正位者
而要讓自己的存在被世界接納,真正的水名來島無疑是最大的阻礙。
隻要真正的水名來島存在,自己就永遠隻是個影子,是替代者的角色;如果水名來島消失,自己就能被扶上正位,作為水名來島而得到承認。——當然,成為水名來島到底意味著什麼,相信當時的替代者來島並沒有多想。當你麵前已有一個可看到的足夠強大的敵人,你就隻會想到如何去打倒他。
因此以水名浩司的飛機失事為契機,替代者來島策劃了一係列的殺人事件——淺田夫婦的毒殺迷案,殺害知情者的一石二鳥,並借機回到了水名家族。這些在推理小說中最常見的噱頭,自然最容易聚集(或者說束縛)讀者的觀感,然而,也不見得是作者的刻意為之。
所謂推理小說,往往“擺脫不了誇大的因果關係,以及乍見之下無關事物的緊密連接”[82]。這一點,在《敗者的地平線》那嚴謹的網狀發展結構中也不無體現。它固然也如通常的推理小說一般,表現出對因果關係的極度依賴,或在見微知著的關係上大做文章,但從小說整體看來,推理始終談不上是最重要的部分。至少它的主線一直圍繞著來島的言行的(與諾克斯十誡相違),除了來島的真實身份,並沒作過太多的刻意隱藏——甚至連這部分隱藏,也可以說不是刻意為之的,而是情節自然而然發展的結果。與此同時,這過分自然的敘述也恰恰利用了讀者的先入為主,巧妙地隱藏起真相,成就了小說中最基礎也最重要的敘述性詭計。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這一敘述性詭計所針對的,並不在於推理或者破案過程(這兩者的描述甚至可說一目了然)。但它卻把懸念直接指向了故事的源頭:即使讀者都知道了凶手和作案手法,卻依然無法猜破動機。因此這一隱藏,並非為了解謎,而是要讓讀者迷惑:為什麼會有這個謎;也就是說,謎在人,而不在事。
那麼從這個角度來講,小說的因果關係就不是為推理服務的了。在謎題和推理的框架之上,人才是因果關係的真實體現。因此所謂的敘述性詭計不過是個外殼,或者說道具,在此之上,小說筆觸直抵的是人性上的叩問。它的推理可以不故弄玄虛,因果關係也不過分誇大,但這一切都是為了實現推理之外的更大的野心——甚至隻為了揭露真相之時,人性與常識世界徹底背離的崩壞感。
那麼從真相的結局入手,這個時候來島的心理成因還是相當單純的:既然眼前的這一切妨礙自己,就把它們全部毀滅好了。如果說他製定殺人計劃還有“想取代水名來島”這個目的,那麼取代水名來島的目的是什麼呢?要改變?改變眼前這個世界不接納自己的現狀?從生活的牢籠當中逃脫出來?大概是可以的。至少他可以這麼說服自己。恐怕那個時候的來島所能看到的因果關係,就隻到這裏。
所以他策劃了這一係列的殺人事件,利用他所能利用的一切手段(包括未步),殺掉所有知道真相(有可能妨礙他)的人。這樣的結果必然就是他會徹徹底底地成為水名來島。在世俗的眼光看來,從替代者到正位者的飛躍,無疑是最成功也最有分量充當他殺人的動機。然而,這就是他想要的嗎?這就是他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渴求的東西嗎?他是否真的相信成為水名來島之後,生活這個敵人就能跟他和解,甚至打消他對世界的對立和不信任呢?在淺田夫婦的葬禮上,他的計劃獲得成功的第一步,替代者來島用有些孤獨的聲音對未步說:為什麼人不論做什麼,都終究無法快樂呢。
他隻是想要活下去,想成為被世界承認的存在。他用盡一切手段去甩掉替代者的身份,想從生活的牢籠中逃脫出來,哪怕這意味著他要毀滅一切——
他隻希望他和世界的接點,是他自己。
三、毀滅者
然而成為水名來島之後,他和世界的接點不就更加是“水名來島”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