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飛龍翔鳳原非假,日升月恒始悟真 2(1 / 3)

那冷電早早來到拱北石前,在十八門派掌門人及天下英雄麵前口出狂言。正當大家夥兒都以為宇文劍雄怯場避戰之際,他突然從拱北石下一躍而出,全場震驚。我見他和冷電對答之時極為謙退忍讓,但冷電卻不依不饒,非打不可,宇文劍雄推脫不過,隻好應戰。那一戰之精彩激烈,堪稱武林中可遇而不可求的大場麵。

冷電藝高自負,攜橫掃十八門派之餘威,一上來便使出殺手,欲將宇文劍雄一舉拿下,幸好當時宇文劍雄仙劍九如之技已成,冷電接連急攻,難以奏效,不得不走上了穩紮穩打的路子,收起了狂傲冒進之心。”

這一段故事宇文誠在三棵柳牛家老店曾聽天青子說起,卻不知當時在場的竟還有一個紫霄宮的通玄子。

通玄子道:“宇文劍雄鬥得越久,仙劍九如的威力便越是發揮了出來,冷電漸漸被動。”

宇文誠道:“仙劍九如能在對手勁力未發之際一招製敵,不論對方是高手庸手均應如此,難道這狂飆派武功有什麼特殊之處嗎?以劍雄公之能,竟然久戰不下。”

通玄子道:“你這劍法再練上幾個月,對付冷器這種人自然可以一招將其製服,但若是遇到了冷電這等武學奇才,隻怕還很難說。五年之後,你劍法大成,或可與他那樣的絕頂高手印證一番。你來看這一招。”說著,以手作劍,斜刺裏猛地向宇文誠頸中劈來。這一招毫無花巧變化,簡潔之極,但正因如此,也快得出奇。

宇文誠與他相處日久,知道他嗜武成性,說到高興之時,常常會出手試招,早已見怪不怪。但這一招卻是兩人試過的無數次之中最平平無奇,也最難以應付的。宇文誠避無可避,擋無可擋,體內真氣雖自然激發有感,身子向後急退一步,手臂抬起一半,通玄子掌緣已在他頸邊倏然停住。

刹那之間,宇文誠明白了無法將冷電一招製服的緣由,說道:“冷電的功夫爐火純青,靜如深潭古井,動若風馳電掣,雖仍不免有內勁將發未發之間隙,但這間隙稍縱即逝,甚至已經若有若無。就算學了仙劍九如,倘若不能達到水銀瀉地,無孔不入的境界,遇上了冷電這種頂尖高手,終究無所施其技。”

通玄子道:“不錯,除此之外,還有一樣,那便是冷電劍招隨心所欲,收發自如。宇文劍雄剛要切入他的肯綮,他早已變招,因此兩人纏鬥半日,幾次還險些著了他的道。但兩派武功終究高下有別,到得日落之際,宇文劍雄已然占盡上風,冷電若是知趣,便該罷戰才是。兩人本無宿怨,何必性命相搏?可惜冷電性子執拗得很,硬是要知其不可而為之。當時日薄西山,宇文劍雄躍回拱北石,想要罷手言和。冷電打得性起,竟然全力淩空一擊,人劍合一,撲向了他。當時宇文劍雄站在拱北石上,下臨深淵,無可退避,不得已揮劍迎擊,生死一線之間,出手難免失了輕重,加之冷電心浮氣燥,犯了武學的大忌,而半空之中又難以隨機變招,宇文劍雄內力到處,將他震下懸崖。”

宇文誠雖是第二次聽說這故事,仍覺驚心動魄,問道:“那麼冷電又是如何大難不死的呢?”

通玄子道:“還是多虧了那一大片古藤,在玄門之外左首,綿綿匝匝,盤根錯節,積厚數十丈,冷電也當真命大,恰巧落入這一大片古藤之內,但饒是如此,還是摔了個重傷不起。若不是恰好當時看守玄門的樵叟看見,將他救回紫霄宮,隻怕他早就沒有命在了。宇文劍雄本就性子恬淡,頗不願卷入世俗紛爭,經此一役,更覺聲名幻影,富貴浮雲,就此留在紫霄宮做了俗家弟子,不願再回藏劍山莊,直到不久前逝去。”

宇文誠心想:“原來如此,公論這老兒簡直信口胡柴!”

通玄子道:“冷電經紫霄宮天罡道長精心調治,將養數月,漸漸康複。他心中感激,又覺紫霄宮非比尋常道觀,便反複追問紫霄宮的來曆,天罡道長總是委婉回避。冷電在天罡道長替他運功療傷之時,已然察覺他老人家內功神妙,仰慕不已,懇求收歸門下,天罡道長知他高傲乖戾之氣未除,堅不允可。冷電萬般無奈,怏怏而去。”

宇文誠道:“他將這筆賬記在心裏,才有了藏劍山莊慶典驚變。隻是他自己為何不親自前來出氣?冷器可遠遠不如他啊。”

通玄子道:“這就不得而知了。但我見了宇文劍雄和冷電這一場大戰,自己也頗有領會,咱們這仙劍九如對黃山、昆侖這些尋常門派武功自是如利刃之入腐木,不在話下,但對狂飆派這等登峰造極的攻守之道卻難。你要真正精通仙劍九如,就應該細心體會他們的高明之處。剛才我演練的那幾招不過是當年旁觀之時記在心中的一鱗半爪,適才見了冷器的劍法,覺得還有許多要好好琢磨才是。你看,這一招……”

當下把自己心得同宇文誠詳加解說,兩人邊說邊練,一個教得起勁,一個學得入迷,直到深夜,連飯也忘了吃。如此又過了數日,宇文誠對仙劍九如的領悟又深了一層,自思若是冷器再來,十招之內便可勝他。

有時通玄子和他說起藏劍山莊之事,問宇文誠:“依你看來,藏劍山莊有今日之敗,緣由在哪裏?”

宇文誠道:“宇文圭徒有虛名,致有今日。”

通玄子道:“如此而已嗎?”

宇文誠道:“劍雄公突然失蹤,致使仙劍九如失傳,否則宇文圭的功夫似乎不至於那樣不堪一擊。”

通玄子道:“一個傳承三百年的世家巨族,眨眼之間一敗塗地,豈止單單技不如人這麼簡單?你日後要重新掛起藏劍山莊這塊招牌,可得有些真見識才行,通靈子師弟特地囑托我來幫你想通這件事。當時宇文圭初掌藏劍山莊之時,也不像後來那樣假戲真做,打心底裏把自己當成了武學宗師,隻是後來幾十年的架子端得慣了,竟連自己幾斤幾兩都弄錯了。起先的假高人成了‘真高人’,騙得連自己也信了,在武林中人的吹噓拍馬中如沐春風。居然煞有介事地花上若幹心力,弄了一本《天下武學總要》出來,真是可笑可悲。”

宇文誠道:“師父說得極是。他日日戴著假麵具做人,不懂裝懂,日子長了,這張麵具就長在臉上了,再要揭下來,自己就覺得疼得很。”

通玄子道:“這是其一,其二便是他為了在群弟子麵前把這武學大宗師的架子一直擺下去,便必須專揀些笨的來教,最好是些有銀子沒腦子的弟子,才不會讓他難做。若非如此,又怎會連終南六傑那般貨色也成了群弟子中的拔尖人物?他對弟子們如此,對自己兒子也是這樣,並不盼他有什麼真才實學,畢竟沒有誰當真敢和藏劍山莊的人動手過招,隻求大體糊弄得過去就行了。可是,這宇文圭實在笨得很,這樣下去自然一代不如一代,憑他的三腳貓功夫和藏劍山莊的祖蔭還能唬得了人,到了把銀河劍傳到宇文讀手中之時,已經離禍亂不遠了。就算沒有冷器這件事,宇文讀做了莊主,能騙得世人幾年?”

宇文誠道:“是啊。他的功底連自家人也瞞不過。性子卻從來容不得他人強過自己。”

通玄子道:“若是尋常人家也還罷了,但藏劍山莊的子弟若武功低微,哪裏還有立足之地?”

宇文誠道:“可就是有許多人明知學不到真本領,還是心甘情願地送上束修?那些弟子們雖不知道宇文圭的底細,連自己在藏劍山莊是不是空耗了光陰也不知道麼?”

通玄子道:“人家要的是藏劍山莊的名氣,碰上宇文圭這種收銀子認真、教本事馬虎的,說不定正中下懷,天下有的是不願下苦功夫學真本領的,何況真本領常常不如金字招牌好用。你也不是小孩子了,這也不懂麼?”

宇文誠笑道:“這個我還真的沒想到過。”

通玄子笑道:“沒想到可不成,你日後要擔起藏劍山莊這副重擔,可不是光憑武功高強就能做得到的。要知道人雖有賢愚之分,這好大喜功之心卻是不論賢愚都有的,有真才實學之人自然能實至名歸,更多的半桶水、三腳貓怎麼辦?而且越是這樣的人,揚名立萬之心尤甚。你若是看不透這一層,那便是沒有真正長大成人,宇文圭是深諳此道的,所以人家才能財源廣進啊,隻不過他把這道理用錯了地方。”

宇文誠道:“藏劍山莊以後再也不容許這種假充字號招搖撞騙之事。”

通玄子道:“這個自然,隻是你若學不會跟那些假充字號招搖撞騙之人哼哼哈哈,隻怕在這濁世之上將會有數不盡的麻煩苦惱,若是你武功越高、名氣越大,麻煩也就會越多。”見宇文誠聽得似懂非懂,又道:“你這孩子讓我擔心的就是這個,凡事太較真,是非善惡之間太過分明,難免要得罪許多人。人家一個兩個的不能把你怎麼樣,日子長了,難保不會糾結在一起,千方百計地要把你這個真招牌摘下來,好讓人家那些假招牌不至於相形失色。你畢竟年輕,尚未獨當一麵,有朝一日你成了一派宗主,你就會體會到一塊黃金招牌和許多塊黃銅招牌掛在一起是何等的招人嫉恨,恨得人家牙根子發癢,骨頭裏發狠。”

宇文誠奇道:“誰會這麼嫉恨?”

通玄子道:“傻孩子,那些黃銅招牌呀。”

宇文誠搔了搔頭,恍然道:“哦。”

通玄子道:“唉,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就是明白了,也比別人慢半拍。所以你這種人在宇文圭麵前是一定不得歡心的,跟他那幫賣狗皮膏藥的弟子們也是無法談得攏,對不對?”

宇文誠道:“正是如此,師父真是有如親見。”

通玄子道:“我雖未親見,但依人情事理推想,那也八九不離十。通靈子師弟今天叫我來跟你說這一番話,就是為的他也看出你這耿介的性子與那些世俗之人難以合拍,事先提醒。”

宇文誠認真地想了想,道:“這個弟子隻怕是難以做到的。早些年我就看不慣宇文圭和他收的那些外姓弟子們說話行事,覺得不如一個人在外麵遊曆更加愜意。日後把家裏這些雜七雜八的事兒了了,我也不願當什麼莊主,還是重操舊業,寄情山水之間。”

通玄子微覺意外,道:“藏劍山莊主人位望何等尊貴,難道你一點兒都不稀罕?”

宇文誠道:“我若是稀罕,又怎會讓石無過輕而易舉地登上莊主之位?就算他是劍雄公的嫡孫,但心術不正,德行有虧,明眼人都是看得出來的。”

通玄子道:“隨你的吧,一個人率性而為,正是我道門所倡。隻是你既要振興藏劍山莊,須得做一件最要緊之事,那便是把宇文圭在位之時形成的這股‘庸者上,能者下’的歪風徹底清除。”

宇文誠道:“他收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弟子,我看也沒什麼能者、庸者之分,通通清退了正好。”

通玄子道:“眾弟子經過了宇文圭數十年‘優汰劣勝’的篩選,現在剩下來的這些自然都是人中之渣、田中之草。要不是這樣,又怎會在他被冷器當眾淋尿之後,沒有一個敢站出來的?當時甄醒世回來說起那天的情景,大家真是感慨唏籲。此事不僅是藏劍山莊的奇恥大辱,更令紫霄宮汗顏無地,想來起初那些外姓弟子慕名而來求學之時,應當良莠不齊才是,又怎會全都是飯桶草包?”

宇文誠道:“正是,隻是那些真心想學本領之人耗上幾年之後自然失望而去,隻有那些慕名不慕實之輩才會沉澱下來,一茬又一茬地給宇文圭送銀子。”心想:“師父這‘優汰劣勝’四字當真用得極妙,一語點破了藏劍山莊數十年來衰敗的根源。”

兩人自來談的都是武功劍法,鮮有論及其它,這次促膝長談,更覺紫霄宮眾真人不僅武功超凡,更兼見事透徹,對自己的脾氣稟性也把握得極準。

這一日,宇文誠正自練劍,通靈子忽然派人將他叫到北極閣,通玄子、通赤子也在座,見宇文誠來,通靈子便道:“誠兒,你不是道門中人,這次來紫霄宮已然功德圓滿,可以出去做你該做的事了。”

其實這些天來,宇文誠在紫霄宮自在逍遙,賞梅調鶴,運功練劍,把那些江湖紛爭淡忘了許多,隻覺這等跳出紅塵之外的修真之所才是自己應該久居之地,雖無出家之念,但突然間要他重返俗世,去攬上一大堆麻煩事兒,竟然心中有些惴惴不安、戀戀不舍。

通玄子見他猶豫,便道:“仙劍九如我已傾囊相授,你隻需每日晨昏修習,內力劍法自然與日俱增,不數年後,武林中少有抗手,你們宇文世家還等著你去重整門戶呢。”

宇文誠道:“弟子頗不願卷入江湖爭鬥,隻是既為宇文世家子弟,不得不為之,師父一指一點,永世不忘,掃蕩群小之後,再來紫霄宮拜見諸位師長。”

通赤子道:“這瓶中之藥我已辨明,此藥氣味香甜,藥性卻是邪毒一路,若內服之,對身體傷害極大,但卻有另外一樣用處。”

宇文誠道:“是不是增進內力的邪藥?”

通赤子道:“內服之雖可助長功力,但久服之人五行失調,七海俱潰,狂飆派眾人形貌奇醜,必是此物之害。若是一次服下多粒,不出數月便要毒發。想來狂飆派或許有減緩藥性發作的克製之法,畢竟直接服食此物太過凶險。但我所說它的用處,卻並非指此。”

宇文誠奇道:“還有什麼用處?”

通赤子微笑道:“此藥若用來外敷,治療腋臭、汗腳倒是頗具靈效。此物既是狂飆派遺落,還是由你帶去吧。”

宇文誠道:“既是如此,我也不能再在紫霄宮叨擾了。待我把事情辦完之後,再來拜領諸位道長教誨。臨去之時,想要再去劍雄公墓前一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