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六的早晨,林法醫剛剛起床,就接到局長的命令,立即趕赴謝明鄉協助下屬縣局的法醫和刑偵人員辦理一個案件。
任務緊急,林法醫匆匆地洗洗臉,拿起一個饅頭邊走邊啃,很快他坐進了局長派來的警用吉普車。司機一踩油門,小車象離弦的箭一樣,飛快地向謝明鄉開去。
謝明鄉派出所值班警察跳上車,坐在前排,他神色緊張地告訴林法醫,離鄉政府大約10公裏的張村發生了一起命案,一名年青的媳婦夜間睡覺時還很正常,但第二天早上被發現死在床上,床單上有鮮血。娘家人懷疑是被婆家人打死或毒害死的,已經糾集了親朋好友把喪事現場打砸得一塌糊塗。婆家人也不甘示弱,針鋒相對,寸步不讓。
當林法醫到達張村時,形勢緊張得可怕,村裏村外聚集著幾百名男女老少,他們舉著扁擔,扛著草杠,拿著鐵叉,端著洋鍬,抄著錘子和菜刀,瞪著發紅的眼睛對峙著。縣市公安局的幹部警察、地方政府的黨政領導都在現場和雙方代表進行著艱苦的談判。
女方代表堅持要查清死因,揪出凶手,嚴懲惡公惡婆,為女兒討個公道;男方代表則矢口否認媳婦係婆家虐待而死,但也說不出子醜寅卯來。調解的幹部因為吃不準正確的死因,也拿不出協調方案。
林法醫在村外下了車,他向村口的人群走去。
男女雙方的人都被告知將有一位權威人物來作死亡原因鑒定,作出最後的判斷。他們之所以還沒有開打,一方麵等待著領導們的協調結果,另一方麵也是在等待著這位神秘人物的到來。雙方劍拔弩張,空氣似乎都凝固了,一個小小的動作都會引發火yao爆炸,械鬥一觸即發。
林法醫走進情緒激昂的人群,他高舉雙手,大聲地對著騷動的人群說:“鄉親們,我是林法醫,今天我到這裏來是為了弄清你們親屬的死亡之原因的,請你們相信我,相信公安局,相信法律的公正,不要衝動,很快我們和你們都會弄清事實真相,真的假不了,假的逃不脫。”
眼前這個其貌不揚,中等身材的中年漢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大偵探林法醫?這和鄉親們想象中的形象相差甚遠。當鄉親們從大喇叭裏得知林法醫功績和他神奇的破案經曆時,不由得肅然起敬。他們心目中的林法醫是一個身材魁梧、雙眼如鷹、目光如炬、能洞察一切妖魔鬼怪的半人半神般的人物。雖然這麼想,圍著村子路口的人群還是自動地讓出一條道來,讓林法醫順利地進了村。
林法醫從鄉親們的眼神裏讀出了疑惑。他自信地笑了笑,從容地穿過人牆,走進了村子。
林法醫看到,在村子裏和村子外的人群之間,站著一排荷槍實彈的武警戰士,他們把兩個對立的人群隔離開來。但是,林法醫知道,這種隔離是短暫的,脆弱的,就象巴勒斯坦和以色列的臨時停火一樣,稍有風吹草動,報仇心切的女方家族就會不顧一切地衝進村子,一場大規模的血腥械鬥就要開始:有多少人將會頭破血流,傷胳膊斷腿,留下終身殘疾;有多少人將會觸犯刑律而妻離子散;更嚴重的會當場把命留下,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林法醫親眼見過兩個村子的械鬥,引發雙方共死亡二十多人的慘劇。
縣公安局長和法醫迎了上來,和林法醫握握手,他們把林法醫領進一個空屋子,看來這裏是局長的臨時辦公地點。
“林法醫,情況緊迫,”公安局長開門見山地說,“昨天上午我們局裏接到派出所報案,張村的一個年青媳婦一夜覺睡死了,天亮時他丈夫發現的。丈夫到丈母娘家去報信,娘家人趕來後,發現女兒的馬桶裏全是血,被單和短褲上也有血跡,認定是婆家人打死的,鬧將起來,把婆家的家具、門窗都砸壞了,娘家的哥哥還把人打傷了,他們逼迫女兒的婆婆、公公、丈夫和小姑子跪在媳婦的靈前,頭上頂著一隻放滿冷水的碗,張村的人看不下去,氣不過,動起手來,結果娘家人吃了虧,跑回去搬救兵。張村基本上是一個姓,屬於一個家族,媳婦家就在鄰村,整個村子裏住的也是一個家族的人。曆史上這兩個姓的村子就有矛盾。我們這裏是丘陵山區,水源很寶貴,而兩個村正好共用一個大水塘。每年的插秧季節,為了先用水、後用水、用多用少都鬧得不亦樂乎。兩個村莊的小摩擦不斷。為了他們的矛盾,我們局裏和基層派出所、地方政府部門不知消耗了多少精力。兩姓人由於深遠的敵對情緒,解放後沒有通婚的。死的媳婦剛好例外,他們小倆口是自由戀愛,當時女方家族堅決反對,而男方家族則象打了一個大勝仗,捉到一個俘虜兵似的高興。小媳婦衝破一切阻力嫁到張村。可是,現在卻成了兩個家族暴發械鬥的導火索。如果處理不當,有可能釀成一場空前的悲劇。所以,我們為了給百姓有個交待,更為了把問題弄清楚平息事態,特地請您來一趟。”
林法醫聽完了局長介紹,謙遜地笑了笑,說:“別把我捧得太高,我是來和你們共同探討的。能不能把你們勘查案發現場的情況向我介紹一下,免得我走彎路。”
縣局孫法醫拿出現場堪檢報告,對林法醫說:“死者劉春花,24歲,我驗屍時距死亡時間約5小時。死亡時間約為淩晨4時。檢查時屍體已冰冷但無屍僵,眼半睜,口未完全閉合,無痛苦、恐懼麵容。全身皮膚呈失血黃色,未見瘀斑瘀點、青紫等出血、外傷征象,口腔粘嗅無出血,牙齒整齊排列無脫落,牙齦無出血、血腫。頸部無掐痕,*內無出血,肛門檢查發現直腸內有血。腹部尚軟,腹腔內抽出瘀血和積液。未進行屍體解剖,主要是女方父母兄弟和整個家族全力反對。”
“找男方家庭成員談過話,問詢過嗎?”林法醫問。
“問過了。公、婆、丈夫、小姑子等幾人是分別異地同時詢問的,回答的內容完全一致。因為是農曆送灶,吃晚飯時已經天黑了,劉春花和全家人一起先喝了點白酒,然後吃了飯。飯吃到一半時,她覺得胸口有點不舒服,後來喝了半碗湯。劉春花的丈夫以為妻子是累了,碗都沒有讓她洗,就叫她早點上chuang休息去了。他丈夫上chuang的時候大概在8點鍾左右,睡下沒多久就聽到妻子說肚子疼要大便,就在馬桶上解決了。由於肚子疼得並不厲害,加上大過便以後疼痛減輕了,當時他也沒介意。朦朧中感到劉春花上過好幾次馬桶,他問了問,劉春花說是拉肚子了,拉出來全是稀的。農村人拉肚子是常有的事,劉春花也沒有說有什麼特別難受,他翻個身又睡著了,他記得自己當時還咕嚕了幾句,說劉春花把被子裏的一點熱氣都折騰得沒了。下半夜以後他覺得妻子沒有再上馬桶,以為她好了,天快亮時他想和妻子那個,推推她沒醒,隻是覺得妻子身上不熱乎,有點發冷,趕緊爬到妻子那頭,點上燈一看,妻子已經沒氣了。他嚇得一個鯉魚打挺下了床,連衣服、鞋子都沒來得及穿,連滾帶爬地開了房門,大聲呼叫爸爸媽媽,讓他們快來。全家人披上衣服就跑到劉春花的床前,發現她身體已經漸漸地涼了下來,婆婆把耳朵貼在媳婦的胸口聽了半晌,也沒有聽到媳婦的心跳,婆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大聲哭了起來,說,衝家了,我們家的天塌下來了。”
“沒有了?”林法醫見孫法醫說完了,問。
“完了,全部情況都在這。”孫法醫說,他看著局長,征詢他的意見。
“小孫講的就是我們目前掌握的全部資料,我認為,要想弄清劉春花的死因,隻有做人體解剖。但是,我們又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解剖上,說服不了家屬的原因是到目前為止對劉春花為什麼出血弄不清楚。女方家的人說是腸子被打斷了,不需要作解剖就能定案,否則,馬桶裏的血是哪裏來的?我們鄉下的風俗是死者為大,沒有充分的理由他們是絕對不會同意對死者開腔剖肚的,認為那樣做死者的鬼魂就永遠得不到安寧。就是進行解剖,也隻能是象活人開刀一樣,切一個小口子,就能找出證據,”局長憂心忡忡地說,“小孫沒有充分的把握進行這樣的解剖工作,所以很為難。”
林法醫沉呤了片刻,說:“我首先不提解剖屍體,我們還需要做做外圍的工作,多掌握一些情況,多分析分析。現在是上午11時。局長,你先去女方家族的陣營裏,做做安撫工作,防止因為時候等久了他們擔心受到欺騙而失去理智,最主要的是放下她直係親屬的思想包袱,告訴他們,天黑之前,林法醫一定給他們一個滿意的答案。”
“有把握嗎?”局長不放心地問。
“八、九不離十,”林法醫胸有成竹地說,“如果6個小時還不能弄清死因,那麼一定需要實驗室來幫助了。小孫,你說呢?”
“林老師,我一點頭緒都理不出來,我把思維全部集中在將要進行的屍體解剖上了。”小孫呐呐地說。
“現在就讓你作屍體解剖,你準備從什麼地方下刀?”林法醫嚴肅地問。
“劉春花主要是消化道出血,我想從腹部開始,整個腸、胃全部檢查一遍。”小孫說。
“有意思,你是準備從劍突一直拉到恥骨聯合,把腹腔全部暴露出來囉?”林法醫饒有興趣地問。
“正是。”小孫毫不掩飾自己的觀點。
“腹部如果沒有檢查出問題呢?”林法醫象是在問小孫,又象是在問自己。
“那就把切口向上延續。”小孫說。
“一直到頸部,對嗎?”林法醫說。
“對!胸、腹腔都裸露在眼前,還有什麼東西能隱藏起來,刀子一到,水落石出。”小孫禁不住有點飄飄然了。
“設想是好的,但是,目前的情況不允許,娘家人不會同意的。”林法醫一句話又把小孫拉回到現實中來。
是啊,娘家人不同意,解剖就難以進行,退一萬步講,就是他們同意了,也不可能接受把劉春花開膛剖肚去找死亡的解決辦法。
“那,林老師,我們就束手無策了?”小孫著急了,“還是要找他們做工作,征得他們的同意。”
“是的,既要讓他們同意,又要讓他們能接受驗屍的方法,”林法醫說,“我們法醫的職責是,要實事求是地提供對案情的幫助和證據,也要維護廣大老百姓的尊嚴,尊重他們的感情。小孫,跟我走,我們開始工作。”
小孫不解地問:“林老師,我們不是已經在工作嗎?”
“對我來說,工作剛剛開始,”林法醫冷峻地說,“領我去劉春花的臥室。”
劉春花的臥室是一間東邊房,是一個典型的農民新娘房。
一張大雙人架子床放在房間靠北牆的地方,床的東頭一根竹竿挑著個花布簾子,簾子裏麵就是放馬桶的“馬桶巷”。床前放著一個與床同長,寬約60厘米,高15厘米的木製踏板,油漆刷得光滑鋥亮。一張三抽屜的木桌放在門和踏板之間,五鬥櫃和掛衣櫥並排放在東牆沿,朝南的牆上開了一個窗戶,一台嶄新的縫紉機放在窗沿下,縫紉機線還穿在針上。
林法醫看到臥室內一片狼藉,掛衣櫥上的鏡子已經被砸得粉碎,玻璃渣落滿了一地。從家俱和地麵上已經不可能發現有價值的線索了。
林法醫仔細地察看了踏板後,又把踏板掀開看看下麵的幾雙鞋,然後把踏板放回原處。雙人床上的被子已經被抱到堂屋裏給死者蓋了,褥單還放在床上並未撤去,褥單靠裏的中央部分有一塊小碗口大的紅色的血跡已經幹涸,死者的枕頭放在靠馬桶巷的床頭裏側,丈夫的枕頭還放在西邊床頭。按照農村的風俗,小倆口是一人睡一個床頭。
林法醫打開馬桶蓋,仔細地察看馬桶裏的內容物,裏麵除了少量未消化的食物顆粒以外,大部分是血。馬桶裏的老草紙被浸得紅紅的。由於天冷,室內氣溫接近零度,拉進馬桶裏的血液的紅血球還沒有被破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