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有惡女 78 詩人(1 / 3)

王蕾是半夜回來的,翻越鐵柵欄時被管理員大媽逮了個正著,大媽以為有賊,拎個火鉗子出去一言不發狠狠給了她一家夥,王蕾嗷嗷叫地捂著屁股滾跌下來。

巧的是,男生寢室那邊也逮住了一個夜歸的英語係學生,名叫張賢豪。

大家遂議論紛紛,都說不可能是巧合,這二人必然在校外捉對廝混,激情高漲之際渾然忘記了時間飛逝。

男生宿舍翻牆夜歸的情況比較多見,所以隻交由班導師口頭批評一下,沒怎麼處分。藝術學院那邊管得比較嚴,王蕾被勒令寫八百字深刻檢討,在下周一升旗儀式上親口念給全係師生聽,以表懺悔。

那天晚上發生了很多事。

王蕾是被管理員大媽送回來的,門鎖被擰開時發出了哢嗒一聲,接著熱辣辣的電筒光束從我們每個人臉上晃過,就像突然失火了似的,連夢囈中的神棍都被驚醒了,宿舍裏迅速蕩漾起一陣騷動。

數數其他人沒少,管理員大媽帶上門走了。

王蕾悶不作聲地坐在椅子上換鞋,我斜撐著坐起來:“等會再睡,你哥現在醫院,打你手機老是關機,趕快打個電話回去。”

“不打!”王蕾發狠把鞋子往地上一摜,“他天天往醫院扔錢,我哪有錢交手機費?”

寢室裏重新陷入沉默,如水的月光透過薄薄的窗簾,清寒逼人。

“禽獸。”沈娟冷冷的聲音。

王蕾用力摔了另一隻鞋,騰地站起來,指著沈娟爆發出一連串怒罵:“我告訴你,沈娟,你別老擱我麵前裝什麼大瓣蒜,不就仗著有個暴發戶大伯嗎?天天給你送這送那,比疼二奶還疼你。你要不要臉?我告訴你,別人願意拿臉貼你屁股,我早就煩你煩得夠夠的!”

“別胡說!別說了!閉嘴!”我連喊幾聲才截斷她的話,索性光腳爬下床,把王蕾往旁邊拽,“不想打電話就別打了,你說這麼多廢話幹什麼?洗洗睡去!”

我轉頭向沈娟笑著說:“娟子,她是小孩子不懂事,童言無忌,你別放在心……”

王蕾猛地發力一掙,掙脫了我,滿心怒火又發泄在我身上:“伍小白,你少在這說漂亮話,你是個什麼東西自己心裏沒數嗎?我哥進學校的時候還好好的,為什麼變成現在這樣?我爸媽老實好騙,我心裏可跟明鏡似的,我哥給我寫信說喜歡班裏一個女孩子,沒過多久他就出事了。什麼劫匪?就是你故意害他!你以為裝模作樣照顧我幾天,我就會把這個仇忘了?別做夢了!你把我家全毀了,我恨你一輩子!”

她的眼光像兩塊灼紅的煤球,在昏暗中熊熊燃燒。我僵立著,全身迅速滾過一層炙熱感。

終於找到了她多般陷害我的原因,可這原因我甚至不敢麵對。我覺得自己足下踩的仿佛不是地板,而是尖刀。心髒在抽搐中不斷加速跳動,像一隻惶惶的猴子被封困在八卦熔爐中,渾身刺燙似火,滾油般的血液奔騰著想要呼嘯而出,卻被我硬生生壓抑住。因明了真相而忿激的情緒聚集在我體內一直膨脹一直膨脹,可是麵對著王蕾蕭厲的目光,我的滿腔怒火消彌於無形,現在我隻想縮小縮小,最好突然被一把快刀分割成肉眼不可見的小塊,永遠不能再恢複原形。

王波出事,是為了保護我,那晚的整場鬥毆本來與他一點關係都沒有,隻因為他攔在我身前,於是那塊本該丟向我的磚頭,重重砸在他的頭上。

然後,為了掙錢挽救他的性命,我去東街酒吧做駐唱歌手,搬出學校借住在朋友家的雜物間,終日以辣椒油拌飯為食。最後因為學期末考試失利,學分不及格,隻好結束短短一學期的大學生活。我本來還有一筆最後財產,爸媽在離婚之前為我開戶存了二十萬,五年定期,算好了在我大學畢業之後剛好取出。可就在王波轉院時,我全數取出來交給了他的父母,用以特殊護理和醫療。我本來以為,金錢上的彌補可以為我換來良心稍安,若不是去年考回來,我可能永遠不會發現這些錢居然成為了王蕾揮霍的資本。

我難以分辨手指的顫栗是緣自悲還是憤,或是春寒料峭,我依舊光著腳。這些話如果都說出來,可能會有些力度,但人生中總有一些時候,你就是連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電話鈴就在這時響了,嘹亮且刺耳,我們兩個仍在對峙著,久久沒接。神棍乖巧地爬下床來接聽,然後把電話遞給王蕾:“還是找你的。”

王蕾接過去,隻交談一句就整個人呆住,然後她鬆開電話,聽筒被電話線彈回牆邊,在灰蒙蒙的背景裏顫悠悠地搖晃。

“伍小白,你願望成真了,開心吧?”

她冰冷地切齒說道。

“是……是你父母打來的嗎?”我艱難啟齒,“王波……他現在怎麼樣了?”

王蕾沒有回答,蹲在地上泣不成聲。

這些抽抽噎噎的聲音好像發了芽,在我身體四周迅速生長著,交織成一張黑壓壓的大網,將我兜頭罩住,越掙越緊。我微微張開嘴,想再追問,嗓子裏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似乎這部分已經率先窒息身亡。

王蕾請了三天假回去參加哥哥的葬禮,周日晚上才風塵仆仆地趕回來,眼睛紅腫。第二天的升旗儀式,王蕾在全係師生麵前念檢討,忽然痛哭失聲,係領導問清緣由後,寬容地取消了對她的懲罰。

我們碰麵不再說話,她極少回來,我聽說她又在申請調換寢室。

這段時間我開始留戀教室,早早晚晚往自習室跑得可勤快了。回宿舍讓我感覺逼仄而壓抑,似乎我隨身攜帶著一股混濁的空氣,除非睡覺和趕稿子,否則我盡量避免回去汙染那一塊小天地。

總有避免不了的閑暇時間,我就會找人一塊兒出去喝酒,班裏同學一到飯點見我都繞行。我開始往班外找,找蘇漣,找尤悠,找鄭紫伊,找小魚,找呂東,找唐月月,找我所認識的每一個人。誰都不許跟我搶著買單,我王老五又有錢了,王波因為搶救無效,並沒有來得及用光我的彙款,他樸實的雙親把這筆錢退還給了我。

錢不花留著又不會生小錢,把完了酒我還高歌。

“又愛又狂三杯暖酒不必細問你是誰,欲拒還迎幾番醉醒昨天已陳舊,大江東去朝花已萎不必去問我是誰,管他傷春悲秋鴛蝶點解要懷舊”

“莫問當初我哀我樂我陪著我,步步驚心我走我的路,莫問他朝到底有沒有誰像我,任動地驚天放聲笑傲”

“長夜裏起舞吧,起舞吧起舞吧達旦,無奈我戀世俗,戀我思戀我夢戀戀風中”

“任雨侵洗去腳印,任雪霜飄滿發鬢,獨自前行。路更彎煙雨更冷,獨往返哭笑顧盼,斷續循環,寒夜對影慨歎”

從前我基本不唱粵語歌,因為自知發音太挫了。不過現在我找著K歌的竅門了,你若是唱得太專業,現場聽眾半數喜歡半數妒忌;倘若你唱得太猥瑣,大家全體樂瘋。怎麼唱最好玩?就是專點大家都不會唱的歌,對照著歌詞現場譜曲,亂唱一氣。有天一個學姐跟我飆歌,我連點十幾首歌名全都沒聽過,把她徹底洗白,丫氣得摔了麥克風掉頭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