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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寢室在七號樓,女生宿舍號稱公寓式住宅,四人間宿舍配有廁所和洗漱間,十分豪華。江湖盛傳204房間曾經鬧過午夜凶鈴,可是自從我們住進去以後,貞子就被折騰得沒影了。對此,我們經常自豪地說:“這就是科學的力量呀!”
入住後第二個星期,我給電腦城捐了筆銀子,連滾帶爬弄回一台組裝電腦。
壞習慣,每晚不上網釋放一下苦毒情緒,淨做惡夢。
“伍姐,你QQ多少級了?”
紫伊從臥室出來,雙手捧著一盆可疑熱水,輕移蓮步,走到我身後問。她是北京的,自嘲在沙塵暴的籠罩下茁壯成長,但膚白貌美氣質好,不像遭災的,眼睛常年亮晶晶,像剛點完眼藥水。王朔那老流氓說什麼來著?看上去很美。
“26級。這狗東西已經趕超人類了,我還沒為誰花過這麼多時間呢。”
“那是,開學才兩禮拜,等著咱伍姐抽空接見的男同胞玩疊羅漢都能疊到教學樓頂了。”蘇漣一邊往我上鋪爬一邊搭腔。
我想到目光饑渴有如災區群眾的大三大四學長們,胃裏像鑽進一個孫猴子,馬上嚴肅地說:“教學樓雖然破點,可也是我國神聖不可侵犯的領土,敗壞門風的貨色就別往上安了。”
紫伊抿嘴一笑,又問我:“哎,你網名叫什麼?”
“天氣預報。”
“啊,什麼?”紫伊竭力騰出一隻小手挖耳朵,眼神惶恐得很。
“鄭紫伊你沒聽錯,天氣預報,胡說八道,伍小白在網上跟天氣預報一個德性,基本上沒啥可信度,要不她年齡能填個35歲?誰不知道這是冒充美豔怨婦好勾引老年成功男士啊!”蘇漣躺在床上還不瞑目,又開聲了。她的人生樂趣之一就是揭穿我的真麵目,我很後悔小時候沒多吃點寶塔糖,蛔蟲沒打幹淨不是?
紫伊樂嗬嗬地把洗腳水倒了,心滿意足回去睡覺。
大抵是生活枯燥的緣故,總有人把我和蘇漣當成說相聲的。
我打小就喜歡聽相聲,幼小心靈中的夢中情人是馬季馮鞏趙本山之流,最崇拜的相聲藝術大師就是李金鬥,人家多麼身殘誌堅呀,脖子上長了顆那麼難看的大腫瘤,他非但沒有自暴自棄,還能強忍病痛給廣大人民送去笑聲,堪稱後輩們學習效仿的榜樣。後來就因為這個我被人取笑了兩三年:伍小白你丫有沒有常識啊?什麼大腫瘤?人家那就是雙下巴頦兒!
電腦裝在客廳,主要原因是我打字速度太快,她們仨覺著在自卑中入睡有損心理健康。
我打字是種享受,聽我打字是種折磨。
正豪情滿懷地某論壇回複帖子,手機在桌上嗚咽一聲,像隻缺食的小貓。我以為又是孫薑冒充大內總管督促吾皇早點安歇,打開一看卻是辛浩然的短信。
“親愛的小白,你覺得我帥嗎?”
這小子是我高中的同桌,一肥嘟嘟的小男孩,我挨著餓攢錢的那段時間,每天都把他幻想成烤全豬,他能活到今天沒被我吃掉實屬命大。記得高中第一節課做自我介紹,辛浩然同學走到講台上,先彎一下身軀的中部(生物課的知識告訴我們,人體這一部分叫做腰肢,但我隻看到一圈兒凸出的肥肉),然後挺親切地說:同學們大家好,我叫辛浩然,你們叫我浩子就可以了。後來大家都管他叫耗子。
他人雖然胖,但很熱心,學校春遊時組織劃船,我天生怕水不敢下去,耗子力邀我,說咱們這組有他在呢,叫我不要怕。我傻乎乎地脫口而出:“就是因為有你在我才害怕,你多胖啊,肯定能把船壓沉了。”他愴然地望著我,泫然欲泣。
耗子跟孫薑家住在一棟樓,這是我後來才知道的,畢業後他走關係當上了人民警察,就在我們小區那塊兒的派出所供職。我們知道這事兒時,頓覺五雷轟頂:“沒治了,公安戰線上又多了一個腰圍超過二尺九的腐敗孩子!”同時又感覺後台堅硬如鐵,倍兒有麵子,買個桔子都牛氣哄哄地威脅攤主:“給我好好稱啊,要是不夠秤,我叫民警來拆你攤子!”
想了想,短信得這麼回複:
“你臉上要是減掉幾斤肉,興許能看見眼珠子。”
又說了一次大實話,我很高興,激動的心情還沒消散,有一個叫“彭彭”的丫頭冒冒失失把我加為好友,我也冒冒失失地將她通過驗證了。
“我靠,大城市果然毒害了我家好伢兒,連大哥的馬屁都不會拍了!”辛浩然悲憤的大餅臉仿佛跟著短信一塊閃過來了,栩栩如生。我替他默哀半分鍾,回條短信過去:“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剛發過去,手機忽然震動了兩下,停止。
這是孫薑給我的友情提醒,每晚此時響兩聲,意思是:孩子,11點半了,洗洗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