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對哈姆表示了謝意,並請哈姆帶領她進到寺裏。
在釋迦牟尼如來佛像麵前,哈姆指點她添加了酥油,並點燃了一盞酥油燈。女人在佛前跪下去,好久都沒有起來。
哈姆並不知道她在祈禱什麼。
當那女人站起身來的時候,哈姆看見她往供奉箱裏塞進去厚厚一疊錢。雖然,他並不知道那一大疊錢加起來到底有多少,但這肯定是他見過的供奉最多的一次。
臨別的時候,女人對哈姆表示謝意,並告訴他,她叫賽壬,她以後還會再來這裏。
賽壬。哈姆記住了這個女人的名字,但也隻是記得而已,他並不認為這個女人會再來這裏。就算再來,也無關他的事。
無數眾生在寺廟前來來往往,在寺院裏修行的人,不會去記得他們。
寺裏寺外,本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然而,在過完那個夏天之後,賽壬卻再一次出現在加噶多加寺。
哈姆幾乎忘記了這個女人。可是,當這個女人出現在他眼前時,“賽壬”這個名字立即在哈姆的腦海裏浮現。原來,哈姆一直記得她。
哈姆發現過完夏天的賽壬,比上次見到的時候更多了一層淒惶和不安。他看得出來,在她心裏有某個死結需要人去幫她解開,但卻不知道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對她的經曆一無所知。事實上,專程來寺院朝聖的眾生,每個人的心中都會有各種各樣的心結。
賽壬一到寺院,就直接進入大殿,在釋迦牟尼佛前長跪不起。她和上次一樣,加酥油,點燃一盞酥油燈,然後往供奉箱裏塞進去厚厚一疊錢。
第二天,賽壬又去了。她對哈姆說,她就住在聶拉木縣城一家叫“雪蓮花”的旅館裏,但她看不懂旅館旁邊的一行藏文。她翻出手機拍的照片給哈姆看。哈姆說,那是“崗拉梅朵”的意思,跟漢語“雪蓮花”是同一個意思。
賽壬表示,她很慶幸能夠遇到哈姆。因為在這裏,既懂藏語又懂漢語的人不多。她發現,很多人都聽不懂她說的話。
哈姆既驕傲又有點羞澀,他對她說,我還會說一點點英語。
誰教你的呢?寺院裏有人會講英語,這讓賽壬驚訝不已。
我師傅。
你師傅是誰?
我師傅是加噶多加寺的吉索。
吉索?
對,“吉索”在漢語裏,相當於“總管”的意思。
賽壬笑了笑,我以為吉索是一個人的名字,原來是職務。
哈姆覺得自己十分願意將寺院裏的一些情況講解給賽壬聽。他說,吉索在寺院裏還不算是最有權威的,吉索上麵還有堪布。“堪布”在漢語裏麵相當於學院院長或大總管的意思。比堪布更有權威的,就是活佛了。
賽壬覺得,活佛是離現實生活很遙遠很遙遠的事物,是她永遠夠不著的另一種存在。
哈姆說,其實活佛和他們一樣,每天就生活在這座寺院裏。隻有在遇到其他寺院做大佛事的時候,偶爾會出去幾天。
賽壬打量著哈姆,哈姆身上一身紅色的僧袍在太陽光的照射下特別耀眼。她說,你們在我看來,都是佛。
哈姆說,人人皆是未來佛。
賽壬一臉孤單。回去的時候,她請求哈姆能否送送他。哈姆同意將賽壬送回旅館。
從加噶多加寺走路到雪蓮花旅館,大概二十多分鍾路程。但對哈姆來說,卻像走了整整一個世紀。賽壬邀請哈姆進房間去坐坐,哈姆說不坐了,他得趁他師傅回來之前趕回去。
哈姆的師傅去別的寺院講經了。最近他發現他師傅出門的次數越來越多。有時候,幾天都不回來。那天他回寺院,發現師傅又沒回來。他忽然有些小小的後悔。早知道師傅不在,他就可以多陪陪賽壬。雖然哈姆從未到過杭州,但他聽說杭州在千山萬水之外,是個美麗如天堂的城市。而這個來自美麗城市的美麗女子,看上去是那般柔弱和無助。出於一種善的本能,他很願意去多陪陪她,給予她溫暖和力量。
接連幾天,賽壬天天來加噶多加寺。每天點燃一盞酥油燈。其他時間,就在寺裏寺外閑逛。有時候,她就獨自一人坐在寺院的角落裏,看著僧侶和遊客進進出出。她好像對寺院裏的僧人特別感興趣,總是追著他們的背影看。
有一次,哈姆問她,你總是看著他們,你到底看見了什麼?
賽壬笑著說,我看見了未來佛。
又有一次,賽壬忽然問哈姆,你們這些修行的人,是怎麼看我們女人的?
哈姆說,師傅說過,修行到一定程度的高僧,透過女色,看見的隻是一堆白骨。
你師傅真有意思。賽壬說,來,那你現在使勁看著我,你能透過我看見一堆白骨嗎?
哈姆很快看一眼賽壬,又迅速別過頭去。有點不知如何是好。有一種不可名狀的危險,向他直逼過來。他突然感到臉紅,緊接著一陣心跳。他覺得自己應該馬上離開這個女人了,否則會有危險。然而,他根本不知道這到底是一種危險,還是一種魅惑?他更加不知道,魅惑與危險僅一步之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