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1 / 3)

一大早醒來,克華和社平就站在紙箱廠門口為這一天做安排了。

“白殼,咱們先洗澡,下午再到廣場去哇。”

“那咱們多會去看電影呀?可是兩點多的電影。”

“咱們明天再看哇。”

“不。明天我還有事了。到俺姐姐家去呀。”

“那你從廣場回來再洗澡,回來晚了,你不送飯咧?”

“今天我下午才送飯了。”

紙箱廠門口常年排放著幾十桶玻璃膠,天氣一熱,這膠水就往出溢。有時候還要流到地下,縱橫交錯,形成數十條細細的膠水河,然後再彙集到低窪的偏僻處。這些色澤晶亮略帶香味的膠水河便成了小孩們常來玩耍的好地方。

這時社平和克華每人占著一個膠桶。他們一邊用小刀刮著膠水,一邊不停地在桶蓋上搓著揉著。不一會兒,兩個人手裏就都有了一個玻璃膠球。軟軟的,粘粘的,又亮又滑。兩個人越捏越來勁,都開始比賽了,看誰捏得又快又大。十幾分鍾後兩人手裏就都有了一個拳頭般大小的玻璃膠球。

“你看這圓蛋蛋像啥了?”

“像個電燈泡。”

“不,像個饃饃哇!”社平兩眼發出一種奇異而又空幻的光彩。

“噢,就是像個饃饃。”克華高興地說。“俺媽今天蒸饃饃呀。”他把玻璃膠蛋蛋拿在鼻子尖底下聞了聞,好像要一口把它咽下去的樣子。

“舅舅——”此時三歲的向文英飄飄忽忽的從胡同裏跑出來,嘴裏還不停地叫喊。

突然,他們誰也沒有看見一輛滿當當的大卡車不聲不響地從北向南急駛而來,差點軋了正跑到街當中的向文英。

“你潑死了!”司機大喊。

“誰家的娃娃了,沒人管咧。”

司機緊踩油門,一個緊急刹閘,車頭歪到了一邊。他伸出頭來,氣急敗壞地破口大罵。後麵的三四輛車也都跟著緊急停車。這些車上滿滿當當的站著都是人。每個人都頭戴柳條帽手拿長矛子,工作服上都印著“十三治”三個字。由於突然停車,車上的人便都像水草一樣來回搖擺了幾下。一陣喧叫之後,這幾輛大卡車又急駛而去了。

“你找死了!”克華瞪著向文英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心口突突突地跳著。“你潑出來幹啥了?”

“差點軋死你!”社平也驚恐不安地說。

向文英嘴裏不知道咬著什麼東西還沒有咽下去。剛才雖然受了些驚嚇,但她還是滿不在乎地愣愣地傻笑,沒有一點害怕的樣子。

“軋死你了,看你明天昨回家呀!”

“舅舅,姥姥叫你了。”

“叫我幹啥?”

“我不知道,你回家哇。”向文英此時好像沒事人一般也學著去摳她身旁的膠桶。

“白殼,今天英英要是軋死了,看你咋跟你姐夫說呀!”社平像是有些幸災樂禍。

“滾球開哇,你不能跟俺媽說啊!”

……

“唉,你到底是去不去了?要不了……”

“誰說不去來?咱們先回家看看俺媽有啥事了。要是沒事,咱們再走。要不了你在這兒等我的,我一會兒就出來咧。”克華用手掂了一下玻璃膠蛋蛋。

“你快點啊,我在這兒等你的。”

克華領著英英回到家,見母親也沒有說什麼事,就瞪了小外甥女一眼。“你以後不準滿世界跟著跑啊。”他看了看表。“媽,我跟社平洗澡去呀。”

聽到兒子的話,宋淑卿隻是把頭抬了抬,她看著克華說:“英子,來跟姥姥拽線線來。”

克華也知道媽媽的意思是,你早點回來,不要瞎跑,街上亂哄哄的。克華把玻璃膠蛋蛋放到口袋裏,覺得壓得太沉,又拿出來。他用手掂著,走到裏屋,哪也找不到個放處……他怕英英給他玩丟了,就又從裏屋出來。他不知道該把它放在什麼地方……他從家裏出來又站到廚房裏。他猶豫了好一會兒,等聽見母親穿鞋下地的聲音後,慌慌忙忙地把膠球蛋蛋往案板上一扔,撒腿就跑了出去。

……

木片廠傳過來“哧啦哧啦”鋸大木頭的聲音。克華他們從記事起,就知道這木片廠門口每天都在鋸木頭。一個涼席棚子裏一根大木頭綁在高架子上,上下兩個人拉鋸。以前的兩個人是兩派的,誰也不尿誰,光吵架。一個在上麵罵,一個在下麵吵,什麼也幹不成。後來就換成一個組織的。不過現在這兩個人也是磨洋工,三天兩頭也鋸不開一根木頭。光見他倆坐在那兒抽煙喝茶說閑話……高架子底下到處都是鋸沫堆,就像一座座小山包一樣。

從粗大的木頭裏散發出來的有點像肥皂味一樣的腥氣飄進每一個過路人的鼻孔。“這石灰坑裏前幾天挖出一個死人來。”社平看著稅務局和木片廠中間的一個淋灰坑說。

“那人是叛徒。自殺的。”克華有些瞧不起的口氣。

“那人還穿的一身軍裝。”社平像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白殼,你跟你姐夫要軍帽來沒有?”

“要來。”

“他給不給你找了?”

“找了。”

“甚時候了?”

“他說,快咧。”克華追問了一句:“你爸爸給陳主任開車了,還要不下一頂軍帽?”

“我不敢跟他要。我讓俺媽跟他要,他倆就吵架……不行了,我就搶呀!”

“你要新的了,還是舊的?”

“啥的都行。隻要帽沿下有縫的一塊的就行。”

“那代表台灣還沒啦解放,是哇?”

“嗯,他們說等解放了台灣就沒啦咧。”

……

他們快走到開華寺的時候,一輛他們從來沒有見過的淺顏色大轎子車迎麵開過來。剛才還熙熙攘攘的人群立刻安靜下來。人們爭先恐後地躲避著,誰也不敢到汽車的跟前去。隻有一些半大小子好像圍隨著英雄似的毫無表情的跟在車後麵。偶爾也有些膽大的隻是快速地往車窗裏閃上一眼,然後就又馬上低下頭遠遠地躲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