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3章 解脫(2)(2 / 3)

來娣卻調皮,一會兒把手伸他被裏,一會兒把他的手拽進自己的被窩。王椿熠渾身燥熱,又怕弄出什麼動靜,就去包裏翻出於大爺留下的小收音機,擰開來聽。

吱吱啦啦的收音機噪音,壓過了大簸箕的鼾聲。來娣的手更不老實了,還能聽見她壓低了的笑聲。

王椿熠突然一把扒拉開來娣的手,來娣在黑暗中愣住,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王椿熠把耳朵俯在收音機上,那些斷斷續續的字眼讓他害怕起來。洪水,洪峰,曆史最高水位,抗洪搶險……王椿熠不停地換著頻道,聽見的,都是這樣的字眼。

再仔細聽,毀林,環境保護,政策法規……椿熠覺得身體冰涼,像站在外麵那無邊的冷雨裏。

他害怕了,隻覺得這黑暗中,似乎有一隻大手伸來,要把他抓去。

翻來覆去的,一夜沒合眼。早上天剛亮,王椿熠就起來,沒心思洗臉刷牙,推開門去看,外麵的雨,更大了,分不出雨滴,甚至也看不見雨落下,整個世界,就像浸泡在透明的水裏。

王椿熠也不知自己是怎麼走進雨裏的。就那樣穿著內衣,走進冷冷的雨裏。來娣在身後喊,他像沒聽見一樣。

去馬廄牽出別亞,溜滑的馬背,費了半天勁才跨上去。他想去地裏看看,但不敢自己去,他要找個依靠。

雨真大啊。他感覺自己淹沒在冷水裏,呼吸,睜眼睛都難。透過這水看去,遠山近林,還有莊稼地,都朦朧得虛假,像是一個夢的布景。

地裏的斷壟更多了。他不知道,心怎麼會這樣疼,疼得身體難以抑製的顫抖。那些把山坡割裂了的一道道痕跡,也割裂了他。

是幻覺吧?一定是幻覺!他努力說服自己。可那山坡,怎麼活了!王椿熠伸出顫抖的手,搭在眼睛上邊,擋住雨水。山坡上,先是一根根的壟,下麵長了腳一樣,慢慢的向坡下橫著移動,一節節的斷蛇似的,蜿蜒扭曲,齊向他撲來。

漸漸的,那山坡的整個表麵,像是在脫衣服,脫離了遠處的樹林,脫離了大山的身體,整個向下滑來。莊稼的綠,緩緩掙紮,終於隱沒……

那棵剩了半邊的大樹,傾斜傾斜,最後猛的倒下去,枝叉在泥裏翻騰,像掙紮著的手臂。

別亞一聲長嘶,拔出被泥水陷著的蹄子,轉頭往回跑。王椿熠還在迷茫中,一頭從馬上紮下來,摔在橫流的泥水裏。

“你醒醒啊!你醒醒……”是誰在哭喊著搖晃他的身體?一定是做了個夢,王椿熠把眼睛睜開,又閉上。是的,是個夢,他告訴自己。

有手在臉上摩挲,泥沙的感覺讓他心悸。王椿熠慢慢睜開眼睛,來娣的哭聲更響了。大夥的腦袋壓上來,把他的眼光壓得疲勞不堪,椿熠緊緊的閉上眼睛。

“行了行了!你就別號喪了,讓他自己躺一會!”大簸箕的聲音。王椿熠能感覺到來娣猛得離開了他的身體。

“東家,別上火,沒事!明年就好了!”大胡子的手真粗糙,摸在他臉上,砂紙一般。

好漢子盼一百個來年。王椿熠想笑一下,卻連臉上的肌肉都牽不動了。來年,還有來年嗎?一大滴淚水流出來,把臉上的泥漿衝出條痕跡。

轉天,就晴了。天晴得真好,王椿熠站在門口,有些雲彩在他身上投下濃了又淡的影子,他覺得自己的身體,也輕飄得像那雲,直感到陽光要把他拉上去,拉到天上。

大夥圍在他身邊,都不看天,隻低了頭,看那地。有蚯蚓和小蟲子忙碌著,匆匆的,搬運些食物回家。

“咋不去地裏幹活……”王椿熠的聲音虛弱得像個衰老的病人。來娣過來,扶住他胳膊。

“東家……”狼牙棒嚅囁著,卻再無下文。王椿熠緊盯了他,那眼神讓他害怕。

“莊稼都沒了,還幹啥活!”大簸箕咬牙切齒的說,話裏帶著痛恨。

王椿熠不知道怎樣給大夥結算的工錢,也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走的。那些吵吵嚷嚷突然沒有了,剩下的的靜,把他包圍,像要把他吞噬掉。

所有的離開,也許都是永遠吧。王椿熠在房子前站著,茫然的看著遠天的流雲。

“吃飯吧……吃完飯,我們去山裏采山貨。”來娣扯他袖子,低了聲音,哄小孩子的語氣。大胡子沉默著,拿起塊抹布,仔細擦著拖拉機駕駛室裏的積水。

是啊,是該去幹點什麼。王椿熠想去看看那地,可怎麼也鼓不起勇氣。就像在夢裏,麵對那個血肉模糊的孩子,讓他恐懼,讓他隻想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