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房子前看去,那麵耕地像塊綠色的絨毯,掛在山坡上,四周樹林邊緣整齊。大夥幹了十來天了,清理出來的隻有三分之一多些。那些沒有拔過雜草的,遠看綠呼呼一片,也分不清苗與草,更分不清壟溝與壟台。
如果不抓緊把雜草消滅,它們會把莊稼欺負得瘦弱纖細,秋天收成就打了折扣。
明天把拖拉機停了,讓大胡子也來薅草,加上自己,還能多幹出些活計!王椿熠咬了咬牙想。
焦急的日子總是走得很慢。王椿熠覺得這每一天都被拉長,放大,長得人都衰老了許多。
待走到地頭,天突然陰了下來。山裏的雨說來就來,幾聲炸雷響過,大夥早已經向房子跑去。王椿熠沒動,站在地頭傻了一般,仿佛心上的火正需要些雨水來澆滅。
一會功夫,那天跟漏了一般,不是在下雨,而是在往下麵倒水。遠山近林,即刻淹沒在雨的霧裏。黃豆苗細小,好象承受不了這樣的打擊,軟軟彎彎的,哆嗦著,似要伏倒。雜草卻歡實,隻把那些葉子盡量的伸展開來,清新碧綠,像是在暢快地洗澡。
幾條泥流從壟溝裏爬下,彎彎曲曲,快速向溝底衝來。一群猙獰的蛇般,把王椿熠的心都噬痛了。
順山打壟,坡度又大,王椿熠不知道這樣雨水衝刷,這樣的水土流失,田地能堅持幾年。山坡地,土質雖好,土層卻薄。水流急切的地方,已經有山石露出來。王椿熠覺得浸泡在腳下的水,燙得難受。
王椿熠突然感到頭上的雨水不再澆下。抬頭看去,見柄黑色的老式雨傘罩在頭頂。來娣撐著,大眼睛並不看王椿熠,也盯住那些草苗,直直的,不移動分毫。
“回屋吧,冷呢,別感冒了。”裏娣把雨傘塞到王椿熠手裏。自己撐開手裏合著的另一柄。透過雨幕,恍惚間我椿熠覺得像是跟肖影在學校裏。
“小影姐在就好了。”來娣邊說邊轉身往房子走去。王椿熠如夢醒一般,愣愣地看那背影。
王椿熠下山雇人的時候,肖影接站送站,張羅吃飯,都跟著。臨進山的時候肖影把自己的紗巾解下來,給了來娣。山裏風大,別把臉蛋兒弄皴了,給來娣紮上時她輕聲說。
後晌雨,下一宿。那雨就哩哩啦啦地敲打了一夜。早上起來,卻是個大太陽,林子草窠像被洗了一般,都綻著新鮮的綠。山都被一團蒸汽罩著,隱隱約約的,蒙著紗一樣。
水氣還沒消,大夥就奔了地。都知道農時耽誤不得,也顧不得褲管被葉子上的水浸得濕透。大簸箕也跟了去,隻是沒了以前的歡實,臉色蒼白著。
上午就悶熱了。地上的水在太陽下蒸發出來,直撲人的臉,與汗水融在一起,再滴落地裏。雜草拔出來,根子上帶著一坨濕潤的泥土。大夥都知道,這樣清理出來的雜草,扔地上還會活得旺盛。就都使勁的摔打那坨泥土,直到剩下幹淨的草根,再扔下。一夥人貓著腰,手臂起起伏伏的,遠看像是祭奠什麼的儀式。
大簸箕墜在眾人後頭,不是活計跟不上,而是看見坡頂那片林子,就覺得脊背發涼。那群突然竄起的黑色野獸,總是在腦海裏出現,趕也趕不走。現在,她看見林子,看見黑暗的深處,甚至看見高的草叢,都會覺得害怕,仿佛那裏也會突然竄出那些野獸,向她撲來,連出去方便,也要來娣跟著去才行。
又接近那坡頂了,越是想著,就越覺得那林子裏有動靜。大簸箕的手不知不覺就停下了,表情慌張地站在那裏,側耳聽著。
王椿熠覺得好笑,起身看了她一眼,剛要伏下身子,耳朵裏卻似乎有什麼不對勁的聲音。吱吱兒的,初聽像鳥鳴,仔細聽又不是,還伴隨著些若隱若現的撞擊聲。
王椿熠往前走了兩步,站住,凝神細聽。突然反應過來,套住了!他大聲地喊。
大夥也明白過來,又有肉吃了!雀躍著跟他往上跑。到了地邊,把那冬天堆的斷樹每人揀了一根,盡挑粗大的。王椿熠沒揀,也沒阻攔大夥。他知道,那林子密實,枝枝叉叉的,棒子是掄不起來的,拿著,也就是壯個膽兒吧。
樹的枝葉都是在大半個人那麼高的地方長著,人站著走,刮得難受。低些的地方,卻幹淨清爽,就都躬著腰,端了棒子,跟在王椿熠的身後,悄悄向水窪包抄過去。雖說是知道那裏已經被套子包圍,有動靜就一定是套住了,可畢竟是去麵對野獸,而且還是活著的野獸,大夥個個緊張,眼睛瞪得賊圓,大氣也不喘一口。
越到跟前,動靜越大。椿熠覺得不對勁,他弄過很多野豬,也沒這般聲音的。吱吱的,細聲細氣。站住身,透過樹的枝葉仔細看那些下了套子的地方,並不見有野豬翻騰。又慢慢靠近些,這才看見,原來是套了隻小野豬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