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跟黃家赫在一起,可我們卻住在了一起。
這話乍一聽總讓人感覺很奇怪,但事實就是如此。從海裏被黃家赫撈上來之後,我瘦弱的身體再次發燒了。因為擔心被黃家赫知道我隱瞞的病情,我隻能強拖著在家不去看醫生。
我每天都燒得迷迷糊糊的,嘴裏念叨著不要去醫院。黃家赫急得抓狂,他暴躁地將我扛在肩上強迫我往外走。幸好姨媽及時趕到攔住了他,不然到了醫院一驗血,就什麼都藏不住了。
姨媽跟我們比較起來永遠是個大人,她這個前繼母糊弄黃家赫還是很在行的。她態度委屈、聲淚俱下地哭訴:“諾諾對醫院有陰影……你知道她在醫院都經曆過什麼,所以不要加重她的負擔,在家給她喂點藥就好了。”
黃家赫在我無力的哼哼和姨媽委屈的哭聲中妥協,最終隻好無奈地又把我放回到床上。
我自身的免疫力極其差勁,發燒反反複複總不見退。黃家赫幾次夜裏都怒氣衝衝地要帶我去醫院……和姨媽爭執不下,最後他們決定一人退一步,請醫生到家裏來注射退燒類的藥物。
可能是我燒得厲害,我總覺得姨媽慌慌張張的。尤其是姨媽說話的時候,感覺她似乎有點手忙腳亂:“家赫,我有一個同學是醫生。他跟諾諾也算是認識,叫他來給諾諾看病好了。熟悉的人來家裏,諾諾的精神也不會那麼緊張。”
我並不記得自己認識姨媽的同學,同樣我也不記得姨媽有同學當了醫生……不過姨媽說什麼並不重要,不用去醫院,黃家赫不會知道我的病情,這些才是要緊的。
姨媽帶來的醫生我還真有點似曾相識的感覺,但具體在哪裏見過,我已經記不清了。我住的精神病院屬於公立醫院,所以經常會有同是公立醫院的醫學同仁來進行參觀學習交流。每次有醫生來的時候,醫護總是會組織我們列隊歡迎。表現好了,晚上還會加餐什麼的。
所以我會對醫生眼熟,也在所難免。
黃家赫的別扭勁還沒完全過去,偶爾他還是會別別扭扭地叫我“呂小姐”。可他對我的照顧,依舊還是體貼入微的。我發燒的那幾天,他幾乎天天晚上通宵照顧我。經常是快天亮的時候才睡下,然後又因為睡過頭遲到,被扣了不少獎金。
幾天之後,黃家赫索性在拐角的市場也買了個床墊。搬到客廳的位置一放,陪我一起睡地板。
在醫院的三年,我對男女有別的概念已經十分模糊。再說黃家赫和我太熟悉,我們兩個小時候還經常在一個水盆裏洗過澡。所以他睡在我旁邊,我也不覺得太尷尬。
不會尷尬,這個,也是我當初選擇盧生而沒和黃家赫走到一起的原因。
我結婚之前,黃家赫自己都說,我們兩個之間熟悉得太過分了。要是晚上睡在一起,很難不會產生兄妹亂倫的錯覺……雖然有這樣的認知,可我還是鬆了口氣。如果黃家赫開口說喜歡我,拒絕他一定是我這輩子做的最艱難的決定。
黃家赫借著我生病要照看我為借口,他不僅買了床墊,更堂而皇之地搬到我家來住。可以說在我還沒意識到事情是怎麼發生的時候,搬家就已經全都結束了。自然得就好像是早上我睜開眼,黃家赫和他那堆行李就突然從地底下冒出來了一般。
晚上我在黑乎乎的屋子裏偏頭看旁邊床墊上睡著的黃家赫,簡單的床鋪,簡陋的環境。仿佛,我又回到了精神病院;仿佛,黃家赫隻是我的病友。
一切都隻是仿佛,如我狀似正常的生活一般,所有的一切都隻是假象。
跟剛出來時一樣,我還是很少會開口說話。大多數時候,我在床墊上一躺就是好久。盧生接我出來那天,我們倆待了一天一句話都沒有說過……可我發現,和黃家赫待在一個空間裏,想要不跟他說話,想要刻意忽略他的存在,實在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
黃家赫是典型的處女座男人,情緒暴躁愛嘮叨,愛幹淨的程度近乎挑剔。雖然睡在床墊上,但他對周圍的環境衛生要求苛刻。
因為房子久未住人,地板的縫隙間藏了很多灰塵。黃家赫穿上西裝是首席大律師,脫掉西裝立馬變身強力清潔男。地板上的灰塵,他都是一點點拿牙刷摳出來的。
而廚房流理台上有沒擦掉的汙漬,這是黃家赫特別不能容忍的事情。因為我不喜歡外人來家裏,所以黃家赫隻能自己打掃。他係著圍裙拿著清潔劑到處打掃的樣子,頗有點我媽附體的感覺。流理台被擦幹淨後,他強拉著我參觀了一圈。我雖然沒有表態,但心底深藏的角落還是被觸動了。
在參觀完廚房的當天晚上,我竟然夢到了我媽媽。夢裏似乎她還活著,跟黃家赫每天一樣的造型,圍著廚房洗洗涮涮。等我顫抖著手去從後麵抱住她時,回頭的卻是笑嗬嗬的黃家赫。
很難得的,在我以為不會有柳暗花明的時候,黃家赫讓我感覺到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雖然他這個人對待事物喜歡吹毛求疵,還總愛講一些別人不喜歡聽的話。但他卻在不斷地努力,想要拉我回頭。
仇恨讓人迷失,溫暖也同樣使人沉淪……就在我以為自己可以聽黃家赫的話,邁出重生的第一步時,盧生的一個采訪,再一次將我推入萬劫不複的黑暗之中。
黃家赫自己來住的同時,也帶來了不少家具。比如門口專門為了他掛大衣買的衣帽架,比如他專門用來沏茶水的紅木茶幾,再比如他每天需要看新聞聯播的電視機。
黃家赫白天上班,大部分時間裏屋子裏是冷清的,基本可以說連響動都沒有。好好的一棟別墅,愣是被我們倆住成了一室一廳。晚上黃家赫吃完後趴在床墊上看案子,他不說話,屋子裏更是靜得要命。
我倒是習慣了,畢竟什麼環境對我來說差別都不大。黃家赫一絲不苟地研究案子,偶爾翻動紙張時發出的聲響,也不會讓我感到無聊……但黃家赫畢竟是個正常人,沉靜了幾天之後,他看案卷時突然問我:“諾諾,你覺沒覺得有點太靜了?”
發燒已經徹底好了,我隻是身體還有些虛弱。黃家赫的話正好讓我找到了機會:“家赫,要不你還是回家去吧。你家有人陪你說說話,你也就不覺得悶了。”
一句話像踩了馬蜂窩,黃家赫扣上案卷,沉默地披上大衣出了門。我以為他又在鬧別扭,幾天不再搭理我那種。可讓我沒想到的是,他跑去外麵買了台電視機回來。
黃家赫還是來了別扭勁,他裝模作樣地打開,說:“我需要看新聞,每天晚間的新聞聯播。”
我沒說什麼,他看他的,我待我的。本來我以為黃家赫就是一時生氣才買電視機回來的,沒想到他天天早上出門前都會把電視機給打開。
我迷迷糊糊中聽到“朝聞天下”的開始音樂,恍惚間好像看到我爸爸坐在一旁的墊子上在看新聞。
無論我怎麼抗拒,黃家赫還是一點一點地將我往正常人的軌道上拉。我不去想盧生,不去想鄭亞娟,不去想死在屋子裏的父母,不去想那隨時可能要命的病……我真的以為,自己可以放下一切做個正常人。
姨媽中午帶著做好的飯菜過來,她對黃家赫買的電視機十分滿意,進屋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開電視。這房子沉寂了這麼久,因為黃家赫的電視機所以變得格外熱鬧。
午間新聞開始,家裏沒桌子,我便和姨媽盤腿坐在地上吃飯。娛樂新聞一般都吵吵嚷嚷的,卻是姨媽的最愛。我沉默地吃著飯,她則看得津津有味。
在一片喧鬧聲中,盧生的名字突然響起。在一群璀璨的藝人裏,他企業家的形象稍顯呆板。而如此不協調的關係竟然會上娛樂新聞,則完全是因為左亞為他寫的一篇新聞稿。
新聞稿的上方,端端正正放著的是盧生坐在辦公桌前的照片。隻有左亞的簡介,卻沒有對盧生的生平進行歌功頌德。不是勵誌的,也不是煽情的。標題的題目分外搶眼,可以說是狗血淋漓。
加粗的黑色字體,方方正正地印著《我和我前妻,那不得不說的故事》。
按照采訪的內容來看,盧生把自己打造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癡心好男人。對於坑害我家的事情,他隻字未提。通篇的焦點都集中在盧生對我的“愛情”上,細膩地描寫了我們以前是經過多重阻礙才走到一起,又唯美地表達了我是如何被盧生寵著的。直到最後,我因為精神類疾病入院治療三年。
像是電視劇裏為了大義分開不互相拖累的男女主角一般,想讓盧生以後能生下沒有精神疾病的子女,我懇求他跟我離婚。盧生不想讓我難過,不願刺激我再發病,這才答應會娶現在的妻子李清河。
而文裏的李清河更是不僅委曲求全,更加賢良淑德。字字帶淚,生生如泣……要不是上麵帶著照片,我完全不敢相信文裏說的人是我認識的盧生。
姨媽驚呆了,她連嘴裏的飯都來不及咽下,就迫不及待地問:“盧生這是想幹什麼?我看他恨不得把你們兩口子床上那點事兒都拿出來說了!”
看我沒說話,姨媽更加氣憤:“你們倆的事兒他顛倒是非胡說八道也就算了,幹嗎要扯上你爸媽呢?”
“要是沒有盧生,你爸媽也不會那麼早死。”姨媽突然哭了出來,情緒激動得把飯碗都扣到了地上,“他現在居然還好意思提你爸媽……他怎麼敢,他怎麼能……”
姨媽抱著我放聲大哭,我雖然沒有太大的反應,但心裏一樣不好受。
盧生會寫這麼一篇文章,估計是因為有人知道他離婚手續還沒辦利索就再婚的事情了。在事情還沒暴露之前,先搶占輿論先機,對自己百利而無一害。
隻是讓我擔心的是,盧生的第一份專訪為什麼會讓左亞寫。而左亞,又是用什麼消息換來的這篇專訪呢?
姨媽的哭聲讓我想起在海邊我對黃家赫說的話,黏稠血腥的恨意直往上湧。
盧生還活著,他愜意地消遣著我家的慘劇為自己博取眼球。盧生還活著,他毫無愧疚不知廉恥地活著。
要是黃家赫在我麵前,我真的很想告訴他。很多製裁不了的壞人,真的需要有人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以暴製暴。
姨媽的情緒有些懨懨的,我也沒過多地安慰她。這種事情沒有什麼好安慰的,物競天擇,優勝劣汰,是天理,也是規律。我確實是沒鬥過盧生,傷疤被他消遣也是活該。
黃家赫晚上回來的時候興致很高,他贏了一場官司,樂得嘴都合不攏。我難得配合地聽他嘮叨,看他生硬的線條笑得柔和,我的心也跟著變得柔軟。
我媽活著的時候經常會對我說,和一個樂觀的男人生活在一起,日子總歸不會太差。而盧生雖然總會把笑掛在臉上,可他的笑容往往太過疏離。僅僅是牽動皮肉,卻從未抵達心底。
黃家赫不算是那種笑一下如沐春風的男人,但他身上蓬勃的生命力,此時此刻讓我深深地眷戀。
直到要睡覺了,我才略微不舍地開口:“家赫,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黃家赫感到困惑,卻也還是順從地點點頭。我步伐沉重地帶著他往樓上走,去了我爸媽的臥室。黃家赫掃了一眼地上黑乎乎的血印,黑瞳一沉,盯著我的視線是灼燒的痛。
“家赫,”我移開視線不看他,冷淡地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