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2 / 3)

沉醉,永遠都是最危險的信號。黑暗之中,懷裏的女人已悄然離開我,扭亮了大班台上的台燈。

我的夢被燈光撕破,看到易容露出殘酷的冷笑。

"願意看一看裏麵嗎?"

我一言不發,猛地拉開了那扇巨大的木門。

空空蕩蕩。

沒有發現什麼,比發現了什麼給我帶來更大的恐懼。

易容勾下腰去,在最底層的角落裏,抓出一把雪白的東西來,扔在大班台上。

這是被人使用過的十餘張繃帶,顯然經過了認真的清洗,但仔細察看,會發現繃帶上殘留的淡淡的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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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易容把那些繃帶鎖進隱秘的角落之後,這樣問道。

我堅定地沉默著。麵前的這個女人,恢複了她嬌小的模樣,神情的溫柔淪肌浹髓,然而,她的用意是殘忍的,雖然她還沒對我作任何說明,我並不知道這裏隱藏的到底是一段什麼樣的秘密,但我已經有了可怕的覺悟。我大腿的隱痛不但沒有消失,而且在不斷加劇--

那樣的繃帶,我也曾經使用過!

"現在,你可以放心地走了,"易容說,"我想,你看了那些東西之後,離開帶子公司,再不會留下什麼遺憾了。"

我仔細琢磨她的話。帶子公司、繃帶、我,三者奇妙地組合在一起,形成一團迷霧。

要撥開這團迷霧,惟有一把人,便是桑妮。

但我連急於知道謎底的樣子也不能做出來,這就等於從冰箱裏拿出一包剁碎的排骨,硬掰是不行的,隻有放進冷水裏,讓其慢慢化開,自行分離。

我對那些繃帶表現出極不感興趣的樣子說:"你上次讓我留下來,就是為了找機會讓我看這個?你讓我頂替小何周末上班,也是這個目的?"

"不,"易容說,"如果僅僅是這個目的,隨時都可以找到機會。我是真正需要你的幫助。"緊接著,她補充道:"不過,現在一切都過去了......再不能按原定計劃行事了......"她的話如同耳語,我是從她口型判斷出來的。

一切都過去了,是不是意味著我永遠無法知曉這其中隱藏的故事,永遠也找不到桑妮?這深沉的隱憂無法使我平靜,我帶著試探性的口吻說:"事在人為。"

易容的眼裏閃過一粒火星,可是,當她意識到我已經注意到那粒火星的時候,她便無所顧忌地掐滅了。"是的,事在人為,"她說,"但是,一切都有代價......"

"如果這份代價必須是我付出的,"我表現得格外謹慎,盡量選擇不帶刺激性的字眼,"......你認為......我該做些什麼?"

她笑了一下。她的笑隻表現在嘴角和眼睛裏,而且立刻就消失了,隻留下意味深長的餘韻。

我懂得了,我所提的問題,正是她今晚找我來的真正目的。

"你得接納另一種愛......一種健康的愛......"她閃爍其詞地說,"你必須忘掉過去那一段生活,把自己從往事中拯救出來。"

"怎麼解釋?"

"我無法用語言解釋,我隻能用我的整個生命解釋!"她明顯激動起來了,臉通紅,聲音提高了許多,"你說我自私也罷,卑鄙也罷,我別無選擇,隻能以這種方式來表現!"她把頭伏在桌麵上,痛哭起來。

我被她深深地感動了。她的情感是在哪一點上撥動了我的心弦,我一時查找不出,隻覺得胸腔裏一陣亂鳴,使我長時間扭曲的心態趨於和諧。我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她抬起頭來,淚流滿麵地對我說:

"不僅僅是拯救你自己,還拯救我,拯救你心目中的那位女神......"

夜已深沉,整座城市像退潮的海灘。

我領著易容,走過長長的、比白天空闊十倍的大街,一直走到了濱江公園。

對濱江公園,我一直沒有描寫過。事實上,作為我和桑妮戀愛時期的主要道具,我應該好好地描寫它,可是我說過,我是一個智商不高的人,而且越來越發現自己沒有當作家的天賦,因此,一想到描寫什麼,我就恐懼得渾身發抖,而且暗自覺得好笑。我隻是想講一個樸素的故事,講一段滑出了正常生活軌跡的人生。在此,我隻能簡單地說說濱江公園,說它的理由,是因為我跟易容一起踏入這片土地,就感到一種來自地心深處的嗚咽之聲。

顧名思議,濱江公園臨江而建。嘉陵江。在山城重慶,嘉陵江的名聲和親和力遠遠超過長江,就因為它帶有地域性和標誌性。也由於此,人們有了不平之事,如果非舉身赴江不足以衝涮胸中塊壘,幾乎都願意選擇嘉陵江。在古老的池溪口(據我考證,這裏是重慶最原始的碼頭)一段長長的、漸行漸低的石板街的盡頭,是一段冷僻的江麵,肥沃的江底,橫臥著土著人最發達的根係,平靜的江水,回旋著他們最久遠的血脈,因此,這裏的男女老少,一旦不能承受生活之重,就邁著孤獨的步履,垂頭從石板街上咚咚咚地走下去,站在江岸,最後望一眼活蹦亂跳的世界,一頭紮入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