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3)

01

悲劇幾乎是在一瞬間發生的。這是一個初夏的夜晚,我和桑妮--我的新婚妻子,在濱江公園吹了兩小時河風,手挽著手回到了我們的新居。這是裝修好不到一個月的屋子,各種漆料的味道化合成一股甜香。桑妮深深地吸了一口,把頭靠在我肩上,我問她喜不喜歡這味道,"為什麼不呢,"她說,"這是家的味道。"我吻了她,讓她去洗澡。她順從地走進臥室,拿出一件睡衣,進浴室去了。

水聲傳來,充滿了生命的溫暖。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渾身抽搐般顫栗。我感到緊張,也有一種指不清方向的哀愁。毫無疑問,這個夜晚之後,我將失去一些什麼。還有桑妮,她也會失去一些什麼。我們相愛已有半年,但是,桑妮成為我的妻子不過幾個小時。我們已經完成了所有的儀式,隻剩最後的身體的確認。在這個雲淡風清的夜晚,我們都不得不麵對事物的核心。

這是可怕的。事情遠沒有開始,可我早處於不可遏製的惶恐之中。我是一個不善於表達的男人,內向的性格,使我的目光和皮膚都怯於異性的撫觸,哪怕是我的妻子。我想象著浴室裏那個被花灑清洗著的身體,我熟悉那身體的一部分,可對它的全貌卻感到陌生而神秘。我無法將這個身體與它真實的身分重疊起來,隻隱約地感覺到它將給我帶來不可挽回的侵犯。

我想桑妮也正這麼揣度即將發生的一切。浴室裏,水流時斷時續:剛剛聽到強勁有力的水柱衝擊著她身體的聲音,猛然間又靜若荒原。我感到內疚。是我造成了她心情的煩亂。

這種煩亂,在我們去濱江公園時就反應出來了。高壯豐肥的桑妮,比我還慣於沉默,可今天晚上,她的話很多,我們剛在那塊峭立於河邊的石頭上坐下來,她就一刻不停地說話。她說了些什麼?我現在一句也想不起來了,好像撒到激流中的沙子,轉瞬即逝。

浴室裏徹底安靜下來,桑妮卻遲遲沒有露麵。她是在做著最後的努力,或者說掙紮。

她終於出來了,隻穿著內衣。她帶進去的那件睡衣,靜靜地搭在她的手臂上,使她的一條腿掩藏在陰影的深處。她走到我身邊,胸脯大起大伏。她的臉沒有因為剛洗過澡顯出一絲紅暈,而是出奇的蒼白。她雙腿並攏,筆直地站著,腰部繃得緊緊的。我望著她,頭腦裏一片空白。這個美麗的女神,就是我的妻子,她將和我一起,改變過去的生活,把我和她都從孤獨之中拯救出來。以前的二十多年裏,我們是互不相關的兩棵樹,這時候,我們站在了一起,將相互交纏著向上生長,與莽莽蒼蒼的植物爭奪越來越稀薄的陽光......可是,我從來也沒想到,這過程是如此痛苦。

桑妮緊緊地咬著嘴唇,長長的睫毛忽開忽閉,之後,她把睡衣往旁邊的衣帽鉤上一掛,抱住了我的頭。"這是不公平的,"她說,"這太不公平。"

我沒明白她的意思,更不懂得她所謂"公平"的含義。我隻有一個明確的意識:在這個不平凡的夜晚,我和桑妮之間一定會發生一些事情,而這些事情,不僅牽連到我們的過去,更昭示著我們的未來。我站起身,把手放在她圓潤的肩頭,溫情地審視著她。

她的胸脯起伏得更加厲害,整個身體都在顫抖,"這太不公平!"她尖叫起來。近乎絕望的尖叫。並且一把將我推開,雙臂緊緊地護住胸部,像不認識我一樣盯住我,連連後退。

"桑妮,你......"

"別過來!"她狂怒地命令道,"你敢過來,我就殺了你!"

她已退到餐桌邊,桌上有一把被鹿皮包裹起來的水果刀。她的目光在刀子和我之間遊移著。

多麼不可思議!這時候我才明白,我一點也不了解女人。跟桑妮戀愛之前,我從來沒有戀愛過,而有人說,要對女人有起碼的了解,至少戀愛三次,可我沒有,我隻是跟一個女人戀愛半年就結婚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女人在新婚之夜都這樣。

見我木然不動,她蹲了下去。沒有擦盡的水珠靜靜滑落,在她的身下形成一圈暗黑的濕印。

我無所適從。沒有人教過我。我隻是認定,這是一場劫難。每個人結婚都是一場劫難,隻要渡過去了,就會海闊天空,如果在劫難開始的地方擱淺,我就永遠也變不成一個真正的男人,而桑妮也變不成一個真正的女人,我們都無法了解到生活的另一麵。我一動不動,耐心地等待著她安靜下來。

她抬眼望著我,目光裏的驚懼和憤怒在不斷加深。

"去睡吧,"我說,"你先去睡,我......洗了澡就來。"

她直視著我的眼睛,憤怒和驚恐從她臉上迅速消退,代之以無枝可依的淒楚和悲涼。她的雙臂把身體抱得更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