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4章 竹板.鼓(1 / 1)

王小夏做生意不吆喝,他備有兩樣道具:竹板和鼓。竹板上串了兩串紅櫻子,鼓是小牛皮蒙的,用圓溜溜的銅釘嵌住,小小巧巧,就掛在挑擔上。兩聲清脆的竹板響過,伴隨著追音的鼓點,王小夏就恰如那走台的戲子,挑著擔子從拐角處悠悠然就出現了。

王小夏的餛飩得到了他老子的真傳,皮薄餡鮮,在青河一帶享有盛譽。王小夏十六歲從爹肩上接過擔子,敲了三年的竹板和鼓,已經從一個青澀少年成長為玉樹臨風的青年。褪去了當年羞澀的王小夏穩穩當當地坐在青河街,用竹板和鼓聲招攬生意。

古樸的青河鎮因為一條穿鎮而過的青河而得名,青河街不是商業街,兩邊都是富商的豪宅,小販們喜歡在這裏叫賣。胭脂香粉、針頭線腦、風味小吃,賣什麼的都有,吆喝聲此起彼伏。臨街的窗戶也適時地開了,從中探出老媽子或是小丫頭的臉,用粗啞或者清稚的聲音叫著“來一盒絲線”或者“買兩個糍粑”,用吊籃裝著銅錢,從高高的窗戶上放下來,再緩緩地提上去,交易完畢,那些劈劈啪啪打開的窗戶又劈劈啪啪地關上了。

青河街都是高牆深院,窗也開得極高。清一色的木鏤雕花,卻各有特色。有的刻著花團錦簇的牡丹,有著雕著遊龍戲鳳的圖案,它們高高地懸著,似真似幻。王小夏挑著擔,走過長街的青石板,走過長街下一扇扇緊閉的窗,然後不慌不忙地放下擔子,兩聲竹板一聲鼓,那些緊閉的窗如沐春風的花朵,接二連三地開了。

王小夏站在攤前,潔白的瓷碗一長溜排開,鍋裏的水已經沸騰,餛飩皮是事先擀好的,餡是現包,從王小夏的手心飛進沸水裏,白蝴蝶似的浮著。撈起、加湯、放料,王小夏手腳麻利,依次走到打開的窗戶下,將餛飩放在早已等待的吊籃裏,然後又敲一下鼓。窗戶裏麵聞著動靜,就有人探頭提著吊籃上去,關窗,少時,複又打開,吊下一隻空碗,碗裏放著銅錢,王小夏又依次走過長街,從一扇扇窗下拿回碗和收入。

王小夏棲身的高牆下,那扇窗戶總是最後打開。吊籃緩緩而下,預先放著銅錢。王小夏接過銅錢,看著春紅的一張笑臉始終在窗戶裏浮著。春紅要一直看到王小夏包好每一隻餛飩,看他的雙手熟練自如地操作,看陽光凝固在他臉上,那雙秀眉下專注的眼神,春紅的心就像那微微晃動的吊籃。

春紅再次放下吊籃時,不隻是一隻空碗,碗裏還放著其它東西,有時是一顆糖,有時是幾塊餅,總之是王小夏難得一見的東西。王小夏抬起頭,春紅就在窗戶前大聲地說,賞你的!你的餛飩好吃!說著伸出大拇指。王小夏就燦爛地笑了。

王小夏隻看到浮在窗口的春紅,他們的交往通過那隻吊籃,吊籃裏裝著王小夏的餛飩,還有少男少女的心思,像糊在窗戶上的那層紙,完好如初。

王小夏的小吃攤當然也有顧客光顧。許公子就經常來,許公子端著碗,眼睛卻往上瞟,賊溜溜的。王小夏往他碗裏放一撮鹽,許公子“呸”地吐了出來,像狗一樣的伸著舌頭。窗戶前的春紅看到了王小夏這個不尋常的舉動,撲哧笑了出來,她的笑聲婉轉清脆。許公子不惱,還浪叫著,許公子是春紅的未婚夫。

暮冬的一個晌午,春紅破例走到青河街,走到王小夏的餛飩攤,她掏出一條圍巾圍在王小夏的脖子上,告訴王小夏,她要出閣了。春紅的目光有些幽怨,還有些期待。王小夏擱下餛飩攤子就跑回了家,手裏舞動著白圍巾,在老爹麵前激動地比劃著。老爹弄了半天,猜著了他的意思,劈了他一掌:你個想吃天鵝肉的癩蛤蟆!

春紅出閣的日子,青河街的鞭炮足足響了半個時辰,王小夏站在人群裏,看著一頂花轎招搖著走過青河街,春紅掀開轎簾,她看到人群中的落寞的王小夏,看到了他脖子上顯眼的白圍巾。

王小夏再次在青河街敲響竹板和鼓的時候,頭上的那一扇窗就不再開了。王小夏執著地敲著,敲開了其它的窗戶,吊籃一如既往地放下來,王小夏卻不聞不問,像個說唱藝人般一直打著竹板敲著鼓。終於有一天那扇窗啪地開了,一個男人粗聲大氣地喊著,別敲了,給我來一碗餛飩!王小夏茫然地抬頭看,那人喝道,你聾啦?旁人笑著說,這老頭確實又聾又啞,你得比劃,又有人說,這老頭整天隻知道敲竹板鼓,瘋瘋顛顛的,餛飩也不賣了。王小夏不說話,癡癡地看著那扇窗,那窗半開著,像幽遠的時光隧道,與王小夏冷冷對視。王小夏挑起擔子蹣跚往回走,他脖子上的白圍巾早已經脫線,綴滿了歲月的影子,絲絲縷縷地飄在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