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落氣的時候,陳青雲沒有在身邊,沒有盡到最後的孝道。
大姐早在兩天前就給他打過電話,說娘不行了,她等著見你最後一麵,你快回來守著她落氣吧。陳青雲在電話裏答應盡量脫開身來,不是他推諉,實在是太忙,一個這麼大的公司,他又是高層要職,大大小小的事務都等著他處理,哪裏撥得開腳啊。
娘落氣了。陳青雲心裏“咯登”一下,就有天大的事也該放下了。
陳青雲鑽進小車,車子一路疾馳,陳青雲皺著眉,在想娘落氣的那一瞬間,是不是會有死不瞑目的表情?
陳青雲是刻意的,娘不是他親娘,其實隻要他請假,再忙公司也得準他的假啊。就在電話響之前,陳青雲還在辦公室和他的秘書聊著曖昧的話題呢,電話裏傳來大姐哭聲的時候,陳青雲已經預知到了結果。娘不是陳青雲的親娘,自然也不會是大姐的親娘,大姐你哭個什麼勁呢?
但是娘走了,帶著些許遺憾步入了另一個世界,陳青雲才風風光光地回來了。麵對著床板上毫無知覺的娘,陳青雲迸出一聲嚎叫:娘,我來晚了!
老人過了七十,在鄉下應該算是喜喪。姐弟仨開始商量後事,陳青雲以長子的身份手一揮說,娘一生吃苦耐勞,這後事該風風光光的辦,青峰家困難,所有的花費我來出。姐姐青蓮用一種欣賞的眼光看著弟弟,同年弟青峰則用目光掃了他一眼,沒有吭聲。
陳青雲的小車在村子裏進進出出,購買殯葬所需的東西,廚房後院裏架起了大鍋大灶,廳堂裏請來的洋鼓樂隊則在不停地喧鬧。出殯前夜,流席大桌吃得鄉親們滿嘴流油,第二天出殯,雖說是從城裏火化了回來,卻依然按著土葬的風俗,白布綿延了鄉間十裏,花圈、錦被的隊伍浩浩蕩蕩,鼓號在前麵開路,鞭炮一路沒個停歇地炸著。一路圍觀的鄉親紛紛咋舌,乖乖,縣長死了老娘也不曾這般風光呢,陳青雲頂著孝子的三棱帽,走得氣宇軒昂。
開過山,圓完墳,陳青雲就得回城了,這一趟葬禮辦得如此體麵,十裏三鄉的老人羨慕加妒忌,陳青雲也成了孝子的標本。他心裏得意極了,他知道是花了不少錢,但是得到的更多,孝子的銜頭和下屬們送的禮錢,他心裏真希望娘能起死回生再死上一回。
陳青雲收拾著準備回城,陳青峰把他叫到房裏,冷冷地對他說:“風光了吧,搶得了孝子的名份,得意了吧?”
“你這話怎麼說的,這是做晚輩該盡的義務啊,老弟啊,娘屍骨未賽,你是不是就要趕我出老家門啊。”
“你心裏有娘嗎,你要是心裏有娘,就不會每年春節都不回家,你要是心裏有娘,娘落氣前苦苦挨了兩天,硬是等不到你回來。你還記著娘搶你燈油的仇,卻忘了娘不是撐著病身子供你讀書,你能有今天?”
“那是我憑本事考上的,她是你的娘,她不是把燈油省給你看書嗎,你怎麼就考不上呢?”陳青雲冷冷地說。
陳青雲的確還記著娘搶燈油不許他看書的事情,多少年了,娘這個自私的舉動,像一顆種子在他心裏開了花結了果,也生了根。多少年了,陳青雲都是用一副虛假的熱情來應付她。
“你怎麼就知道我考不上?要說恨娘,該恨她的人是我,可是她是娘啊,我怎麼能恨她?怎麼能呢?”陳青峰悲憤地拿出一張紅色的硬紙片展現在陳青雲麵前,雖然紙片有些舊了,陳青雲還是看出那是一張大學錄取通知書。
“你考上大學的那一年,其實我也考上了,可是娘不讓我上學,娘說家裏窮供不起倆,娘大義滅親毀了我的前程,娘說,她不能讓人們指著她的脊粱骨罵,可是你呢,你將娘恨到骨子裏去了,你走吧,你這個假麵人,你以後不配進這個家門!”陳青峰說著推推搡搡地將陳青雲推出了大門。
兄弟倆反目成仇的事情在村裏沸沸揚揚地傳開了,人們看見陳青雲滿臉失落地走出陳家村,紛紛責怪陳青峰,娘一死就把兄長趕走呢,分明是想一個人獨霸祖業,真是不孝子孫,人們還在懷念那十裏鄉路的浩蕩,懷念流席大餐的豐盛,懷念那一路炸響的鞭炮,十裏三鄉,陳青雲是挑得出來的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