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十八年早春二月的一個晴朗早晨,田野清冷而空曠。
嘀嘟,嘀嘟,從一條石頭鋪路的窄巷道裏傳來驢蹄子踩碰石頭發出的聲音。沒過多久,巷道口走來一個步履蹣跚的男子,他穿一件帶補丁的藍土布棉沃,毛發褅疏,臉上浮腫,駝著背,雙手拄著一個形似木榔頭填炕用的,被當地人叫做“推扒”一做拐杖,靠它撐持挪動著腳步。他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不住地喘粗氣,看上去足介五十歲上下年紀。他叫曾祥瑞,實際年齡還不到4歲,由於饑寒交迫,貧病折磨,人已脫了相變成小老頭了。
曾祥瑞先是向曬太陽的人群招手,用沙啞的聲音呼叫,又扶住“推扒”歇了一陣,這才吃力地來到牆根,說:“福娃,快、快、快回去,二大、大哥、大嫂,都快不行了,三嬸叫你快回去,噓噓墟一”他沒說上幾句話,已是上氣不接下氣。
福娃的大名叫曾祥福,是曾祥瑞的堂弟。此刻他正蹲在牆角,低著頭,用一根隨手撿來的柴棍棍寫字。他寫下了《詩經·小雅·鳴雁》中的兩句詩鳴雁於飛,哀鳴嗷嗷”筆畫有力,字跡工整。不知何故,他望著地上的字怔然出神。他是一個性格內向,麵貌清俊,時立之年的後生。
曾祥福聽到堂哥喊他,連忙扶著牆站立起來。他長得個頭適中,肢體勻稱,上唇略向外翻,身體曲線恰到好處,給人以善良、溫順之感。又兼粗通文墨,深得長輩們喜歡,親昵地喊他“嘴嘴”。他比祥瑞小三歲,生於清光緒二十六年,正是八國聯軍進北京的那一年。2世紀之初,泱泱中華,陷人屈辱和貧弱,曾祥福他們可算是生於憂患的一輩,生下來便與苦難同行。
祥瑞和祥福的爺爺和奶奶生有三個兒子:祥瑞的父親是老大,因外出期間被傳染上傷寒病,回家不久,夫妻雙雙病故,祥瑞雖幸免於難,卻落下個徇倭病。他有個姐姐早年遠嫁他鄉,隻留下祥瑞一人頂門立戶,因無錢娶妻,至今仍是光棍一條。
祥福的父親是老二。他這一支早年人丁興旺,家境略好,生有三個兒子,祥福是幼子,聰明好學,又長得討人喜歡,為其父母所偏愛,吃、穿、用優於兩個哥哥,還被送到當地私塾就讀三年,可算曾家門裏唯一讀過聖賢書,肚裏有點墨水的人。他的大哥和二哥都已成家,分開另過,大哥務農,二哥跑點小生意,二哥去年跟他三叔去前麵一個縣城販賣土布,被流竄到當地的一支地方軍閥馬成堅部裹脅去當兵,在攻城掠地中斃命。二嫂聞訊,離長夜夢回家出走,嫁給了一個能吃飽肚子的陝西人。如今祥福的父親和大哥、大嫂三口人都被活活餓死。曾家三支全都傷筋斷骨、殘缺不全。長房隻剩下祥瑞一口,二房也隻有祥福了。上一輩的老人們中,唯一存活的隻有三嬸個善良、剛強而又能幹的女人。
祥福對三嬸有著不是生母卻又勝似生母的特殊感情,三嬸是祥福的半個母親外加半個丈母娘。祥福八歲喪母,當時兩個哥哥也都未成年,其父又當爹又當娘,忙得不可開交,他三嬸動了惻隱之心,先是把縫縫補補的事攬過來,後來又把小侄兒祥福領過來撫養,又供他上學三年,直到長大成人,因此上說三嬸是祥福的“半個母親”毫不過分。
“半個丈母娘”也是實情。十年前,三嬸娘家一個姓李的遠親,遭天災人禍,傾家蕩產,父親暴病身亡,母親懸梁自盡,留下三子一女,居無立錐之地,食無隔宿之糧,甚是可憐。族中長輩做主,親戚論親戚,將9歲的幼女芸芸給祥福做了童養媳,曾家出了2塊銀元作“納征彩禮”定下了這門親事。芸芸2歲的大哥李秉忠,16歲的二哥李秉孝和7歲的弟弟李秉義三個靠這2塊銀元作盤纏舉家遷往西去豐穀縣約一百公裏的南安縣,異地謀生去了。
‘李芸芸過門到了曾家,扶養和調教童養媳的使命落到了三嬸的肩上。
三嬸這人雖是婦道人家,卻是個敢作敢當,古道熱腸,樂於助人且又心靈手巧的忠厚長者。她下廚做飯,織布紡線,拔麥子、磨麵,樣樣活幹得幹淨利索;為人處事拿得起,放得下’曾門上下,親朋鄰裏,無不另眼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