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中秋,天氣便一日日涼了下來,前幾天臥房裏撤了竹席,昨日尚衣局又發了秋衣。清昭做事時照例挽袖子,發現厚重了不少,方覺出秋天是真的來了。
京城在北地,這裏的秋天與她從前生活的江南很是不同,樹葉早早染上了金邊,空氣幹燥卻涼爽,而天變得格外高遠,藍得像一塊上好的琉璃,沒有一絲雜質。這種顏色讓她想起青城外山間的湖水。
她無端地又想起雲涯。他們來京城時急,並沒有帶秋冬的衣裳,以他的性情,大約也不會為此回一趟玉闌峰的。
她想起初見雲涯時,他一身白衣,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睛。後來才知道,這人裁衣服的手藝比做菜更不敢恭維,自己的衣裳都是請山下的裁縫做的,難得想親手替她縫一套衣服,就做得如同個麻袋一般。而他常年穿白衣,也並非是因為性喜素淨,隻是白布最便宜罷了。
這樣想著,她不自覺地輕輕笑出來,搖了搖頭。
後來她長大了一些,學會了針線女紅,自此雲涯的衣服都是她親手縫的,隻是今年大約是不行了。雖然她很想弄些衣料來,在閑時替他裁幾件厚些的衣衫,但宮女的衣裳都是尚衣局發放的,若沒有主子的賞賜,等閑拿不到布匹,要是讓人看見了,難免要盤問一番。
“秦昭你傻笑什麼呢?”
喜鵲的聲音拉回了她的思緒,清昭的眼神茫然了一瞬,方道:“啊,沒什麼。”
喜鵲看著她略顯慌亂的神情,抿嘴笑著湊近來,壓低聲音道:“不會是在想情郎吧?”
清昭的臉陡然通紅,隻覺得血一陣陣地向頭上湧,嗓子突然很幹,忙作出幹活很賣力的樣子,將手裏的麵團甩得啪啪響:“你瞎說什麼呢,不羞人。我,我才沒有,要不然是你想吧。”
話一出口,清昭自己都覺得,這反而更像是有什麼的樣子了,喜鵲更是笑得越發狡詐,正待再說,那邊廂李嬤嬤卻發話了:“秦昭啊,別揉麵了,去把桂花糕蒸上。”
清昭答應了一聲,嗔怪地瞪了喜鵲一眼,就要往那邊去,正好遇上抱著一大盆豆沙過來的辭雨。
辭雨一見她就訝異道:“你臉怎麼這樣紅?是又不舒服了嗎?”
清昭心裏很是感動。這段時間以來也不知怎麼的,或許是在禦膳房從早忙到晚的緣故,她不時會覺得胸口有些發悶,偶有心慌之症,自己倒不曾很上心,但辭雨自從有一回知道了後就記在了心裏。
可她斷斷不好意思說,自己是牽掛師父,被喜鵲誤以為在想心上人。這樣尷尬的事情,怎麼好啟齒的。所以隻含混道:“可能是太熱了吧。”
眼下灶間裏正忙著做點心,蒸的蒸煮的煮,自是熱氣撲麵,辭雨倒也不曾疑心,隻是仍關切道:“如果身體不舒服,還是得去太醫院看看,可不能硬撐。”
清昭感激地應下,兩人便不多閑話,各自去幹活。
桂花糕的胚子已經做好,一個個小巧玲瓏,如白玉一般,清昭隻需將桂花蜜均勻抹於其上,放入籠屜去蒸便罷了。這活計並不複雜,她手下不停,神思卻又不受控製地飄遠開去。
其實桂樹本生於南方,但青城外的那幾座山上偏偏沒有,所以她從前都沒有見過,更不可能用來烹飪。還是到得這皇宮裏她才知道,原來桂花開時是這樣的甜香馥鬱,原來將桂花醃漬成蜜,向什麼糕點甜湯裏稍稍加一些,就能如畫龍點睛,頓時活色生香起來。
她邊從壇子裏舀桂花蜜邊想,這麼好吃的東西,往後若是有機會,定要做給師父嚐一嚐。隨即又失笑,其實雲涯他活了二百多歲,才不用她來操心,她這麼好的徒弟委實打著燈籠也難找啊。
這樣自我誇讚了一番,她的心情很是不錯,待得籠屜裏的糕蒸好了,便被李嬤嬤打發著往幾個宮裏送。
她們這批宮女入宮至今,也受了一些曆練,比剛進來時成熟穩重了許多,所以現在有時也被派出去行走,不像之前那樣,從天亮到天黑都在禦膳房裏幹雜活了。
在這樣秋高氣爽的日子出去走走,清昭的心裏十分樂意,但許是在幾個宮室間輾轉的路有些多,那股沒有緣故的胸悶感又卷土重來,待送完最後一個宮苑,額頭和背上已沁出一層薄汗。
清昭心裏十分鬱悶,心說自己雖然修行一向不盡如人意吧,從前身體還是很強健的,上回在青城裏和兵卒幹架時還能以一當十,現如今怎麼如此不濟了,莫非是被那國師和他手下的破道士打的,至今還有內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