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 坐看星起(1 / 3)

臨上床的時候,董策民才發現窗簾沒拉,窗外黑色天幕上綴滿了光芒四射的星星,顆顆晶瑩透亮像閃爍的寶石。他伸手拉上窗簾,閃爍的寶石消失了,隻留下柔弱的燈光。妻子鄭華靠在床上問他:“你明天休息不休息?”

“明天休息,我不上班。你不是總是盼我休息嗎?明天我可以好好在家陪陪你。”董策民說著把衣服脫了摔在木地板上,笑嘻嘻地擠到鄭華的身邊。

“我是跟你說正經的,你不要跟我笑嘻嘻的。你要是休息我有休息的打算,你要是不休息我有不休息的打算。”接著她又說:“我也不指望你,看你這個樣子,像是我跟你說著玩似的。”鄭華用一種冷峻的目光瞟了他一眼。

“我跟你說真的,我明天不上班。”董策民盯著鄭華認真地說。

“什麼時候能指望過你?我什麼時候也指望不了你。過去是六天工作製,你說你忙,現在實行五天工作製以來,你休息過幾天?白天不夠用,晚上都搭進去了,真沒意思透了。”鄭華說著,轉過臉背朝著董策民鑽到被子裏。

“我跟你講休息,你又不相信,明天真沒有任何事情,沒有人會找我。明天又是星期天,我不會去上班的,信不信由你。”董策民推心置腹地說。

“你總是讓我相信,你剛打過電話說你回來吃飯,放下電話你就變了。說好了陪我上街的,剛出門就給喊走了。你說,你讓我怎麼相信?”鄭華有點憤憤地說。

“我也不是有意的,我的工作性質你是知道的身不由己,你說讓我怎麼辦?”董策民無可奈何地說。

“你真的休息?”鄭華側過頭仍然懷疑地看著他,又有些高興地問。

“你還讓我怎麼說,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那你明天看吧。”董策民說著也躺下了。

“那我們明天洗被子吧。”鄭華說。鄭華完這句話以後就睡了,她蜷著身子就像一隻小貓。

董策民睡不著。自己說話不算數是有的,那都是領導突然有事。他的工作就是為領導服務,領導有事他非得去不可,這是馬虎不得的。他覺得自己幹事太認真,認真到了唯命是從的地步,這樣好不好呢?工作太認真很了家裏自然顧不了,想到這裏他就睡不著。他把燈關了,閉著眼睛,可是還能看到潔白的牆,嶄新的家俱和漆得錚亮的木地板。聽人家說,睡不著的時候,在心裏數數可以使自己盡快睡去,數數可以催眼。於是他就默默地在心裏數數。可是,越數心裏越清醒。他索性睜開眼睛,他看到窗簾上透過來的天上的星星。他又數星星,一顆、二顆、三顆……,數著數著他就迷糊起來,以後又覺得自己很輕,輕得象一葉樹葉,一片紙片,一隻鴻毛,風微微一吹就隨風而去,並輕輕地往上升,升到天上,升到星星裏,分不清哪是星星,哪是自己。後來他什麼也不知道了,什麼時候睡著的他也不知道。

第二天早晨,幾縷金色的陽光從窗簾縫隙間射進來,就像從窗外牽進來幾根金絲線。董策民先醒來,眼一睜他就看到了陽光,太陽真好。看見太陽,他就想起了鄭華說的今天洗被子的事。他有個習慣,不能睡懶覺,隻要眼一睜就要起床,但又怕驚醒鄭華,他側過身子看了看身邊的鄭華。

鄭華睡得真好,蜷著身子一動沒動,仍然像隻小貓。她睡下去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現在還是什麼樣子。

為了不驚動鄭華,董策民小心翼翼地先把左腿從被子裏抽出來放到床邊,再把右腿從被子裏抽出來,然後慢慢地坐起來,就這樣還是驚醒丁鄭華。她把頭挺起來,側著身子問:

“你要上班去了?”

“哪裏去上班,我要撒尿。”董策民說。

本來董策民是不想驚醒鄭華的,動作這樣輕還驚醒了她。他索性坐起來,看到她那緊張的樣子,接著他又說:“我不是跟你說過了,今天我不上班嗎?”

“我以為你又要上班呢?”鄭華翻了個身說。

董策民沒再說什麼,站起來走進衛生間,掏出家夥就尿。焐了一夜的一壺熱尿,一旦尿出來,不僅有一股濃濃的臊腥味,還發出一陣“嘩嘩嘩”的響聲。

鄭華躺在床上喊起來:“上廁所也不把門關上,膩怪死。”

“這有什麼膩怪的?你又不是別人!”董策民在心裏嘀咕嘴上沒有說出來。於是,他一邊尿,一邊關上門。尿完以後,董策民感到全身一陣鬆軟,他握住家夥抖了抖。同時,他又感到有些疲乏,可能是昨天晚上沒有睡好的原因。董策民索性把自己身上衣服脫下來,他擰開熱水器,站在淋蓮頭下,讓溫暖的水流衝刷掉身體內部的疲勞。衝了一會,他關掉熱水器,用毛巾把身體擦幹。麵前是一麵很大的鏡子,他用毛巾擦去鏡麵上的蒙蒙細霧,讓他那赤裸裸的軀體清晰地顯現在自己的麵前。他細細打重自己的身體,在心裏油然產生一種自豪感:“很健康、很美!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一點也不膩怪。”他這樣想著。又緊緊地握住了拳頭。

走出衛生間,踩在錚亮的木地板上,他的倦乏和疲勞已經遠遠拋開。他用毛巾擦頭發上的水,一邊擦,一邊走到臥室裏。鄭華徹底醒了,她靠在床頭上,看著赤裸裸的董策民,他看到她在看自己,董策民故意扭了兩下腰。朝她敝了個鬼臉。

“快把衣服穿上,著涼要感冒的。”鄭華說著把頭扭到一邊不看他,他趕緊穿好褲頭,穿好衣服,走到床前抱起被子就走,一邊走。一邊故意大聲喊:

“快起來嘍,我要洗被子。”

“真的要洗被子?”鄭華看著他,就像在棉花裏說的,聲音軟軟的。

“不是你說的今天要洗被子嗎?你又有什麼新的打算?”董策民抱著被子走出臥室,一腳跨到客廳門口,聽她這麼一說,他停下來轉過身十分疑惑地看著鄭華不知聽措。

“我看天好像變了,天不太好。”鄭華說。

“天不好?”董策民說著順手把被子往客廳沙發上一甩。被子落在沙發上,就豫天外飄來的一塊雲彩。他轉身回到臥室,拉開窗簾,幾縷金色的陽光射起來,他說:“你看這天氣好不好?”

“我感覺天氣不好。”鄭華堅持說。

“你沒睡醒吧?”董策民揶揄她說;

“你才沒有睡醒呢!”鄭華白了他一眼。

“洗不洗了?”董策民繼續問。

“不洗!”鄭華堅決地說。

“今天天氣不錯的,還是洗吧。”董策民把話往軟裏說,他有意識把話說的慢慢的。

“不洗!”鄭華態度仍然十分堅決。

鄭華堅持不洗,董策民也沒有辦法。平時他很少在出家休息,好不容易休息一天,他也不想鬧得不愉快。不洗被子倒沒有什麼,不過,他有一種失落感,是那種預計好的事情突然又改變計劃的失落感。盡管他經常被動地改變自己的計劃,但失落的感覺在他心裏始終是存在的。

任何新的一天開始,隻要有安排,有事情做,他就會感到充實。本來安排好洗被子的,突然不洗了,他不知道做什麼事情好。董策民靠在門框上,兩手抱在胸前,兩眼直直地看著鄭華。

鄭華坐在床上喊:“你把被子抱進來,天還是很冷的,我還想再躺一會呢!”

董策民隻當沒有聽見,移步走進廚房。他擰開煤氣灶,藍藍的火苗頓時竄出來,長長的火苗就像長長的撚舌。他煎了兩個荷包蛋,衝了兩杯牛奶。把早餐弄好以後,鄭華剛剛穿好衣服,還沒有洗漱。董策民就走到客廳的書桌前,信手拿了一本唐宋詞,隨便一翻,是中唐詞人溫庭筠的一首詞:

星鬥稀,鍾鼓歇,窗外曉夢殘月。蘭露重,柳風斜,滿庭堆落花。虛閣上,倚闌望,還似去年惆悵,春欲暮,思無窮,舊歡如夢中。

這是一首寫一個思婦晨起悵望之情的詞。他覺得沒有意思,他晨起是要洗被子又不是思婦的,他這樣想著。他合上書站起來伸了伸手臂,又慢慢地走了出來。

陽光仍然存在,比先前還燦爛了些。鄭華也洗漱好了。他們倆坐下來,一個人一杯牛奶,一個人一個荷包蛋。

“你看,天氣不是好好的嗎?”董策民喝了一口牛奶說。

“你什麼意思?”鄭華厭煩地看了他一眼。

“天氣是不錯的,我隻是想幫幫手,給家裏做點事情,幫你洗點東西。”董策民說。

“沒有什麼東西好洗的。”鄭華說。

“我們把這堆舊窗簾洗掉吧,堆在這兒也不是事。”董策民側過臉看了看堆在門口邊上,那堆從老房子裏那邊拆下帶來的舊窗簾,是在太陽底下曬了幾年的紫紅色燈芯絨舊窗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