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樣的小說才是好小說?
這個問題常常被人問,也常常問人,標準答案卻好像是沒有。或者語焉不詳,或者顧左右而言他。待被逼問得緊了,隻好索性舉例說明了。
然而,依然覺得不甘。美,是不是會有一定的法則呢?好的小說,是不是該有某種審美上的公約數呢?譬如,有一個美人若桃李,眾人都為之驚豔;大約也有這樣的時候,不過中人之姿,竟或有一二有識之士,發現了伊的獨異幽深。或許有的美,是有法度的;有的呢,孤絕偏僻,不可以常理常情推之。怎麼說呢,從這個意義上來看,無論是做選刊,還是做選本,都是一件極為冒險的事情。
一個常識是,做刊物就是做主編,這裏說的是審美主張的實現。做選本的好處則是,更自由、更寬闊、更任性,也因而帶有更為強烈的個人眼光。偏見肯定是有的。這世上,有哪一件事沒有偏見呢?但大約也會更誠實,更懇切。誠實懇切地告訴讀者,2015年,在我的閱讀範圍之內,這些小說,深深地擊中過我。
因為在《小說選刊》工作的緣故,算得上職業讀者。每個月,全國一百多種文學刊物,都要過眼過心。每一期選稿,都逃不開兩個字——焦慮。為找好稿子焦慮,為缺頭條焦慮,繼而不可避免地,為寫作這件事焦慮——業餘時間,自己也寫小說。看著滿眼的雜誌、成堆的稿子,有時候,不免也會有深刻的虛妄感,開始懷疑寫作的意義,懷疑人生,懷疑之前一直深信的東西。正仿佛這個季節的京城,窗外,漸霜風淒緊,關河冷落。時序是往深秋裏去了。這樣的寒秋,總是教人有莫名的感傷,或者悲涼。
然而,補償還是有的。讀了一篇好小說,眩暈,震驚,安慰,心有戚戚,悠然神會,妙處難與君說。忽然覺得,人生中很多東西,是值得珍重的。生命中那麼多的破碎,還有不堪,亦是可以忍受甚至寬宥的。
在這些小說裏,你或許能看到別人的內心曲折,窺破別人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你驚歎著,原來這世上竟有這樣的人,這樣的事,這樣的命運。也或者,你從中看到了自己,看到自己的心事,竟然被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說破。又慌亂,又歎服,又驚又喜,又怕又恨。覺得這作者是知己,亦是敵人。在這些小說裏,你活了一遍,又活了一遍。你活過千百種不一樣的人生。你不僅僅擁有此生此世。
大約,這正是好小說的魔法吧。
是為序。
付秀瑩(《小說選刊》主編)
2015年秋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