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管我！就是我死掉，你也不要放棄陣地！還有希望！我在這裏！我在這裏……我們會勝利的！七十四師不會失敗！”
他摔下了斷了線的電話。
董耀宗又清醒過來，爬到張靈甫的身邊，連聲地哀叫道：
“甫公！不行的！事已至此，禍患臨頭，趕快考慮我們的善後吧！”
炮彈飛到門口，一個地堡炸毀了，喊殺聲越來越近，打散了的馬匹，在洞口外狂奔亂跑，發出悲傷的嘶鳴。
童耀宗早已絕望。他看到他的主管長官從未有過的狼狽的神情。
“趕快把小甫帶來！”董耀宗對張靈甫的隨從副官突然地命令道。
“帶他來做什麼？”
“帶就帶來吧！”副官說。
張靈甫思索著，沒有作聲。
槍聲又在附近猛烈地響起來。子彈砰砰地打在洞口上。
“甫公！事情迫在眉睫，請你三思！”董耀宗驚恐地說。
隨從副官在彈雨紛飛裏，帶著張小甫爬回到山洞裏來。
“小甫，你是師長的忠臣心腹，這是千鈞一發的時候，你應當報效師長立功！”董耀宗對張小甫說。
張小甫很鎮靜，他冷眼觀察張靈甫的臉色。他發現張靈甫在懊惱悲傷，他的心在劇烈的痛苦之中。
“師長！你槍斃我吧！”張小甫毫無畏懼地輕聲說。
“別說這些！情勢緊急！”董耀宗說。
外麵的槍聲越來越近了。
“要他們抵抗！把敵人統統打死！”張靈甫命令著，眼睛瞪著董耀宗。
董耀宗戰栗著，幾乎不能動彈，他驚恐得麵無人色。
“你們不去，我去！”
張靈甫怒衝衝地站起身來，端著槍，要向洞口奔去。
董耀宗被迫爬到門口，他覺得再也回不來了，向張靈甫留下了悲苦的永別的一瞥。
“調一個營到這邊來！隊伍都死光了嗎？”張靈甫又狂喊了一聲。
他把手槍放在身邊，頹然地歎了一口長氣以後，對張小甫低聲問道：
“你看到過陳毅？”
“看到過。”張小甫回答說。
“粟裕？”
“看到過。”
“沈振新？”
“看到過。”
“漣水那一仗，我們沒有把他們打垮？”
張小甫搖搖頭。
“這一仗，他們也來參戰了？”
“唔！”
“你看到過李仙洲？關在監牢裏？”
“看到過，不在監牢裏，每天讀書、寫字、下棋。”
張靈甫沉默著，眼睛裏的凶焰突然暗淡下來，一隻手按著槍，一隻手按在激烈抖跳的胸口上。
“李副長官談起過你！”
張小甫的話他沒有聽到，一個幻想在他的腦子裏盤旋著，他覺得他的生命力還沒有完全枯竭，他還想活，他還想掙紮，他還這樣自信：他的命運不會是失敗和死亡，不會在眼前這個時刻，就宣告他這一生的最後完結。
“是他們放你回來叫我投降的？”他突然問道。
“我恨戰爭！我希望和平！”
“跟共產黨和平，就是向共產黨投降！”
“我在那邊七八個月，開始我恨他們，怕他們，後來，我不恨、不怕他們了。事實叫我相信他們是實行王道、人道，主張和平的。”
“我們是王道！他們是霸道！”
“他們得人心！我們不得人心！”
一個受了傷的勤務兵爬進洞裏，哭喪地叫著：“師長！不行了！趕快走！共軍到了麵前！”
機槍、步槍、手榴彈連續地打到洞口的石頭上，一陣煙霧堵塞了洞口，勤務兵又中了一槍，倒斃在洞口。
“小甫，快想辦法！你去叫他們不要打了！和平就和平吧！”隨從副官抱著張小甫號叫著。
張小甫看著張靈甫，張靈甫也正看著張小甫。兩對眼睛在煙霧裏對看了一陣，張靈甫終於意識到死到臨頭，向洞口外邊揮了一下臂膀。
張小甫躬著腰，走向洞口。
“叫他們撤退，停戰，到天黑，我跟他們和平解決！”已經下了決心保全不死的張靈甫，沒有放棄他的幻想，還想用詐騙逃避他的失敗滅亡的命運，他朝著洞口對張小甫說。
“不行的！師長！他們打到了門口！”
隨從副官著急地揮著手，對小甫說道：
“快出去吧！快出去吧！師長同意和平！要他們停止射擊，保全師長的生命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