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4章 午夜的狂歡 (9)(1 / 3)

於是秦傑開始了另一種生活。他捐助失學少年,見到乞丐就給錢。他隻想做一個內心平靜、緩慢的人。當他聽說左岩已經有了一個他真心愛著的女孩時,他感到了一絲茫然。他隻是想慢下來,更多地沉湎於內心,或者去教堂聽牧師言說,他甚至想修行,他不想開車了,他想重新回到人群中去,他盡量平和地出現在人群當中,他出現在廣場上的人群中,看這些從全國各地奔來的人在廣場上漫步,他也在廣場上走一走,體驗那種在大地中心漫步的感覺,他乘坐地鐵、公共汽車,出入商場,盡量地與更多的人在一起,尤其是在公共汽車上,人擠得如同汛期的魚,大家肩靠肩背靠背,秦傑突然地有了一種強烈的安全感,他擠在人群之中流下了幸福的眼淚。

這使胡鈴鈴大惑不解,她弄不明白秦傑為什麼要變成另一種人,另一個人,非要從午夜中走出來,彙入到白晝中的庸常的人群之中,她需要更有激情的生活,開闊的生活,而這些,秦傑卻恰恰不能給她了。而且,秦傑已開始從內心之中發現與呼喚宗教感。她覺得他得了一種病。而且,他似乎對她的身體也沒有什麼興趣了,他對她再沒有了過去那種暴風驟雨似的激情了。這就是他所要的緩慢嗎?她大惑不解。

“你到底要做什麼?你到底怎麼啦?”有一天她和他大吵大鬧起來,因為他,居然用大鐵錘,開始敲砸自己買的那輛二手740型寶馬。

“我討厭速度,我要砸掉它。你滾開。”他冷冷地對她說。

“滾就滾,你可別後悔。”胡鈴鈴冷冷地說。她走了。秦傑愣了一下,他後來又舉起了大鐵錘,一下一下地砸著那輛白色寶馬。寶馬在他的鐵錘奮擊之下,慢慢地幹癟下去了。一些人在停車場外看他,覺得這家夥很有意思。秦傑砸掉了寶馬,他終於鬆了口氣,發現自己這下子可以真的緩慢下來了,因為速度就是建立在車輪上的,現在他真的完全可以緩慢下來了。他把那輛寶馬車全都砸掉了。他笑了起來,笑得很開心。

但當他回到了賓館,發現胡鈴鈴給他留了一張紙條:

“你已經瘋了,我不能和一個瘋子在一起,我走了,我要去上海,我要去南方……”

秦傑的頭一下子就大了,他沒有想到胡鈴鈴也會離開他,這可真是眾叛親離的時刻,妻子與他離婚,帶走了整個小型的保險櫃,胡鈴鈴帶走了他剩下的另外一部分錢,“難道我真的瘋了?我隻是想緩慢下來,世界建立在四個輪子之上,世界才瘋了呢。”他鎮定了下來,他坐在房間裏,看見牆上有一個斑點。那是什麼?一滴墨水的痕跡嗎?是誰會把它甩到牆上去?或者是一隻甲蟲?秦傑看著牆上的斑點,他想起了伍爾夫的小說《牆上的斑點》。在那篇小說裏,牆上的斑點變成了一顆鮮紅的心,然後一支利箭從遠處飛來,一下子就刺中了這顆心,他把這顆心看作是胡鈴鈴的心,他想起來他第一次見到她時她還清純似水,他勾引了她又想甩掉她,像過去對待每一個姑娘那樣,但有一次她懷孕了,她要求他陪她一塊去做手術,他想了想,還是一塊兒去了。在醫院裏,那種病態和消毒水氣息叫他難受極了,他問她是做藥流還是做吸宮術,她想了想,果斷地說,做吸宮術,這樣會快一些。可藥物流產不疼,他說,而且要安全一些,萬一吸宮術沒做好,大出血了怎麼辦?大出血,大出血就死了唄,她向他做了一個鬼臉,這樣你就會更加輕鬆了。

這怎麼可能?他說,他坐在外麵。她在裏麵化驗、檢查,然後排隊做手術。後來她拿著一個小瓶子出來了。“它在裏麵,你要看看嗎?”她問他。那是一個透明的玻璃瓶,但這使他感到惡心,他搖了搖頭,他想吐。但他沒有吐出來,這是他幹的,他必須得為此承擔一部分責任。他後來給了她幾千塊錢,叫她買些東西補補身子,他決定不再提她,他認為該是甩掉她的時候了。

他成功地甩掉了她。但是在前一段時間,他總是莫名其妙地聽見有一種銳利的金屬物深入了他體內,在把他的內髒向外吸,使他的內部一陣陣地疼痛,他想起了胡鈴鈴躺在病床上的樣子,那種冰冷的器械伸入了她的兩腿之間,然後醫生攪動手中的一個轉輪,把她的子宮胚胎著床的內膜一點點地向外吸,她一定和他一樣疼,他現在小腹就是這種疼感,這叫他難受。因此,他才又與她聯係上了,可這時候她已開始變化了,他就像是一台變壓器,把她改變以後,她就開始沿著另一條軌跡自動而去了,她離開了他,而他的小腹現在仍舊經常抽搐。

她要到南方去?她為什麼要離開我,離開這座城市?難道她想更快一些?她一點兒也不懂緩慢的道理,他想,我一定要找到她,我非要找到她不可。他有一些茫然,看不見她,他總覺得有一點兒不踏實。當一個人學會了去愛的時候,愛已變得太複雜了。

他決定去找她,他搜尋了她在南方的同學、朋友的電話號碼,他啟程去尋找她了。

他來了上海,上海是這幾年中國變化最大和最快的城市,一種瘋狂的生長著的力量正在使這座城市越長越高。他造訪了這座城市的各處,找了各種各樣的人,他們都告訴不了她的去處,但他們都告訴他,他們不久以前見到過她。她就像是一隻水鳥那樣起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