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入長安(1 / 2)

不過,他的臉上不能流露出半分對方家父女的同情。那樣做,不僅會使自己硬邦邦的心腸軟化,更會讓人捕捉到自己的真實想法,從而更加放肆地哀求自己,求自己開赦。如此一來,又會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所以他必須板起麵孔,必須讓自己變得鐵石心腸。這就是常年伴侍天家所必須具備的能耐。

不過,他望著方家父女的抱頭痛哭,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不是人了,隻是一具雜耍藝人手裏的提現傀儡,以主人的意誌為意誌,以主人的行動為行動。

於是,他的眼眶竟也滲出了淚來。他偷偷轉過身去擦拭掉眼角的淚水,然後揮動手中的折扇,吩咐仆從:“去備車。”

“是!”三個仆從應了一聲,徑直向外走了去。

方芷晗坐上馬車遠去時,天色已完全黑了。花鳥使騎著一匹通體皆白、四蹄烏黑的踏雪青跟隨在側。方道林和小荷,還有方家上上下下的家丁侍女都含淚望著,哭啼聲此起彼伏。

坐在車廂裏的方芷晗隨著馬車的行動而微微晃動著身體。她表情木然,目光呆滯,一滴淚也沒有流下。她不願讓自己過分地沉浸在悲傷裏。

因為她的心裏還殘存著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她渴望遇到同路的王之渙。最好,他能悄悄帶著自己逃走,去到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裏,去過“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日子。

於是,她的明眸愈發閃亮了。

可很快,她閃亮的眸子又暗淡了下來。因為她覺得,要想從花鳥使的眼皮下逃脫,那是比登天還難的事。他一定會像押解囚犯一樣對自己嚴防死守。

但就算不能私奔,也好讓自己和他作伴,一路上談談詩,談談他在長安的見聞。想必那也是一段引人入勝的故事。如果這個願望也不能實現,那就隻求能再見他一麵,給自己一絲心靈慰藉。

這是她最後的祈求,也是她最後的願望。

可就連這一點小願望終究也要落空。從蒲州到長安,一路上關山萬裏,他們走過崎嶇的山路,跨過湍急的河流,在能聽見狼嚎的荒原宿營,在遮蔽日月的叢林中歇腳。

方芷晗放眼四望,始終在搜尋王之渙的身影。可是,她望見的隻有寂寥的戈壁,迷眼的沙塵;結隊奔馳的馴鹿,孑予獨行的虎豹,卻始終未見王之渙的影子。

“王之渙,你在哪裏?你不是也要去長安的嗎?”方芷晗在心裏自問。但很快她就找到了答案:“去長安的路千條萬條,也許你並未與我同行。”

在這暖意融融地夏天,她忽然感到一絲冷意。一股巨大的孤獨般的冷將她攫住。越是在這個時候,她越是希望能見到他。可越是如此希望,偏偏就越是不能如願。

於是,她搖頭笑了笑,將頭輕輕靠在車窗的邊緣,心中那最後一絲希冀就此破滅了。

她是乘舟進入長安城的。永安渠接過渭水,通過景曜門入得城來。穿著紫蘿衫裙,戴著帷帽的方芷晗靜靜地坐在船頭。兩岸的百姓們都投來好奇地目光,議論紛紛。

“是花鳥使采來的姑娘,看樣子定是個大美人了。”、“人家帶著帽兒,何以見得美?”、“庸脂俗粉能入花鳥使的眼?”、“看走眼了也說不定。”

這些嘰嘰喳喳的聲音漂浮在方芷晗的耳際,讓她升起一陣反感。她不喜歡“采”這個字。隻有花朵才會被人采,而花朵是隻供人觀賞的,是沒有情感、沒有魂靈的。

不過很快她就發現,不止是百姓們,就連長安的官兒也都常會用這個字。也不止是官兒,和自己同樣遭遇的姑娘們同樣會用這個字。似乎,本應用這個字一樣。

方芷晗下船時,一個寺人忙迎上來攙扶。“小的……小的來扶方家娘子登岸。”他有些結巴地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