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我……我來看看你結婚準備得怎麼樣了。”黃葉結結巴巴。吳滌清掩住臉,伏在桌子上,肩頭一起一伏。
黃葉更加不知所措,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她站在那裏看著吳滌清,吳滌清此刻是痛苦,悲傷,還是怨憤,無奈,恐怕隻有她自己最清楚。
“走,我們吃飯去。”過了好半天,吳滌清抬起頭對黃葉說。“你等一下,我洗把臉。”她洗了洗臉,又略微的化了化妝,以掩飾哭過的痕跡。
她們在市政府旁邊的一家小飯店坐下,吳滌清一口氣喝下去半杯白酒,剛剛恢複正常的臉色又紅起來。黃葉看吳滌清的樣子象是拿自己當知己了,她今天似乎要把積壓太久的東西一吐為快。酒真是奇怪的東西,能夠讓人把平時包裹的很嚴的脆弱一下子釋放出來。
“我不知你心裏怎麼看我,”吳滌清說,“黃葉,不管我在你眼裏是無恥也罷,墮落也罷,在虞州我一直是把你當朋友的,”吳滌清又用紙巾擦了擦眼淚。
“在學校,我表麵上很風光,但內心受的煎熬誰又能知曉。你可能也聽說過一個男同學因我而被學校開除的事。你心裏肯定很瞧不起我。你那麼想也是正常的,就連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這麼多年,我一直背著那副沉重的十字架。別人對我的議論指責倒無所謂,但我內心受到的譴責卻使我的靈魂永遠無法安寧。”
看來,那些傳言是真的,黃葉心裏想,不過看現在這樣子,吳滌清也未必就好受多少。
“畢業分配到市政府,在別人眼裏似乎找了個好工作,但其中的甘苦,別人又怎能知道?”吳滌清又喝了一口酒。“政府部門本來情況就很複雜,原來的那個市委書記已經退休,我又沒有其他很強大的背景,隻能靠自己在裏麵周旋。柳和明,就是柳主任,這個人你也見過,是個順之者昌,逆之者亡的主兒。我在他手下,就相當於他手裏的一個棋子,還不是任其擺布?”
“他有個親戚在中紀委,很有背景,要不就憑他那點水平能當上副市長?黃葉你不在這個場合裏混,好些事你隻是聽說,但真正的鐵幕你又了解多少,它會讓你大吃一驚,毛骨悚然的!哈,哈,哈……”吳滌清的笑聲使黃葉覺得很冷,就象有人在她頭上澆了一盆冷水,渾身的毛孔都大張著口,她不由地連打了幾個寒戰。
“背靠大樹好乘涼,好乘涼……”吳滌清喃喃地說著,搖著頭,臉上的淚珠被她甩到了鬢角,象是一滴滴汗珠。
黃葉知道吳滌清此刻是真我的流露。她理解吳滌清此時的感受和心情。也許過了今天,或者當吳滌清得到了她想要的東西之後,她就會覺得今天的這種心的苦痛,不過是一種陣痛,那隻是為了分娩更多更誘人的快樂而發生的。有了那些被人豔羨的東西在手,那種陣痛也就不算什麼了,她就會俯視這種苦痛。甚至連回憶都懶得去回憶了!那時候,回憶將成為一種負累。盡管是這樣,有了這段回憶,吳滌清的人生才是完整的,真實的!
“人在這世上就象水中的浮萍,誰又能左右得了流水的方向呢?你清高,你超俗,說不定什麼時候一桶汙水就兜頭潑來,令你措手不及。黃葉,也許你看不起我,但我不在乎,你遲早會明白的,你今天能坐在這裏聽我說一說,我也就滿足了。”吳滌清說著又把滿滿一杯白酒喝下了肚。
黃葉也不攔她,因為她知道吳滌清心裏那些東西需要釋放,這對她本人是一種放鬆。也許這就是個過渡,以後再發生什麼,也就順理成章自然而然了。黃葉也不是有意窺探什麼,她實在想不到吳滌清的內心還有如此複雜難言的感受。過去,她總以為吳滌清在市政府工作,春風得意,卻原來也有這麼多不堪的苦澀和無奈。黃葉心裏似乎找回了一點平衡。隨即,她又為自己適才的那種心態而臉紅。人心都有陰暗的一麵,哪怕這個側麵很小,但也足以使黃葉為自己剛剛萌動的的這個側麵而出一身冷汗。人性裏“惡”的成分總是有意無意地有抬頭的**,因為受製於道德、法製等諸多因素而隻能在心裏萌動一下。就象雷雨天氣中那紫色的電火花,雖然隻是個瞬間,但足以使觸到的人致命!文化大革命不就是把人本來關在籠子裏的人性的“惡”放了出來,從而造成了無數悲劇的嗎?
“黃葉,我實話對你說吧,別說是你,就連我都看不起我自己,我甚至都不想照鏡子。”
黃葉看出吳滌清已有幾分醉意,就付了帳把吳滌清送到她自己的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