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新世紀頭一年的秋末。
太陽已經跑出東山很遠,金光縣山區槐樹坡村還無聲無息,靜悄悄的。槐樹坡村位於三省交界,是金光縣千餘個村中最貧困的一個山村。金光縣眾多山村在改革開放的春風裏富裕得已幾乎家家修建了新房,而且是“下地不用走;洗衣不用手;看戲伸指頭;吃水一扭。”但一百八十餘戶的槐樹坡村裏,隻有拿過村支書、村委會印章的五戶人家建了新房,門口停放了拖拉機,下地不用走;院裏擺放了洗衣機,洗衣不用手;廳室中安放了彩色電視機,看戲伸指頭。家家戶戶吃水不得“一X扭”,還得如千年萬古,跑老遠朝井口擰轆轤,或是手提摟,工是用肩挑。
老槐樹上幾隻準備飛往南方過冬的黎明脊兒騰空而起,歡快的啼鳴幾聲,又神速地落下,很快村中又寂靜如夜。
忽然,村裏村外仿佛開春驚雷響一聲,驚得田裏播種小麥的漢子停止搖耬,趕牛犁地的漢子忘記趕牛,刨蔓菁的姑娘扔下棒槌和毛刷;在村裏推磨、掃碾的老婆婆、小媳婦止步不前,喂豬、墊圈的小夥子停止喂豬不再幹活。甚至正要給娃娃喂奶水的母親也顧不得再把娃娃抱起。相互高聲大嗓的傳播,相互驚奇不已的詢問:
“白冰冰花頭鬼臉的嚇死人啦,被送到醫院裏去啦?”
“是真的嗎?!”
“誰要胡謅白咧,誰嘴上生瘡!”
“誰說的?誰說的?”
“張二九說的!”
“他看見了?”
“張二九說他親眼看見了。”
“送哪個醫院啦?”
“送五裏坡鎮衛生院啦!”
“白冰冰花頭鬼臉的,還保命不?”
“十有八九不保命啦。”
“張二九看得真切不?”
“張二九說,他看得很真切!”
“他狗日的張二九說得要是有水分,不切合實際,他奶奶的可要負責任哩!”
“我也那麼交待他哩!”
“這……這白冰冰怎麼就……”
不論男,不論女,不論老,不論少,人人的話語間掛著憂慮、沉重、擔心。也算得上奇,夠得上怪,白冰冰一不是當今吃香的高官,二不是當今吃香的大款,三不是當今紅得發紫的影星、歌星,隻不過是個不給祖宗找罵的被有的人貶為“二百五”的共產黨員。
改革開放催人致富的春風蕩漾之前,老的套套束縛著人們的頭腦,不敢談富,不敢發財。現時,老的套套敗落,人們理直氣壯的致富發財,人們的生活日益改善,讓人歡欣鼓舞。也讓人料想不到,西方古老的拜金主義之風也神不知鬼不覺的悄然而來。拜金主義之風說白了也就流傳開來的錢就是上帝,一切向錢看之風。此風來勢凶猛,無孔不入,使人的私欲膨脹,道德淪喪,正直、樸厚、誠信失落。騙子就脫穎而出,防不勝防。
槐樹坡村的父老鄉親,隻要談論對人道德淪喪之擔憂,發泄對虛假之憤恨,咒罵騙子的無恥,就愛說到白冰冰的為人。
2
看來,槐樹坡村最關心最牽掛白冰冰的是張金鎖了。張金鎖聽到有人在街上傳播白冰冰花頭鬼臉的嚇死人啦,被送到醫院裏去聽,就立馬把手中的藥碗交給妻子,丟開病得氣息奄奄的老爹,大步流星、愁眉苦臉的跑往街上。
“哪一個說冰冰姐夫花頭鬼臉被送進醫院去了?”張金鎖喘著粗氣問在老槐樹下石碾上碾玉米的韓美鳳。
“我沒聽說。”
不知韓美鳳是真的沒有聽說,還是無心與張金鎖搭訕。她緩聲慢語,頭也不朝張金鎖抬起。
“哈哈。”張金鎖習慣地笑笑說:“你美鳳賣爬糕的口袋——裝蒜,是不是?”
“噢,我美鳳就是賣爬糕的口袋。”
張金鎖出口長氣,轉身拔腿要走,忽又停立下來,朝韓美鳳轉過身,語氣謙和而又誠摯地說:“美鳳,我剛才說你賣爬糕的口袋,心裏刻著人們傳說的冰冰姐夫的倒黴,嘴不把門兒,你別擱在心裏。”
“看金鎖老叔你說的,”韓美鳳朝張金鎖轉過臉來,秀眉麗目粉如桃花的臉上無笑無惱。“俺美鳳是那麼小肚雞腸的人嗎?”
張金渙再朝韓美鳳討好般的誇耀兩句,轉身又大步流星走去。
“石頭哥,你聽說沒聽說冰冰姐夫……”
“聽說啦,聽說啦。張二九和我說得一清二楚,沒有一星半點的含糊。”張石頭揚眉吐氣,口舌痛快。他不由得嗬嗬嗬地笑笑,口舌繼續痛快地說:“張二九去五裏坡鎮推銷豬仔,親眼看見了白冰冰。張二九同我說得很真,白冰冰花頭鬼臉、九死一生,毫不含糊。”朝田裏推糞的張石頭口舌痛快完結,放下手推車,接過張金鎖遞給他的三元一盒的一根紙煙,等張金鎖以自來火為他點著紙煙,美滋滋地抽一口,“嗬嗬,金鎖,你這紙煙,比我的旱煙好抽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