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峰巒起伏,崇山峻嶺之中但見隱約一條官道,道旁一間茅草屋,土黃的酒幡子颯颯風中。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如雪。人生得意需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門前一老儒懷思良久,輕輕歎了口氣,舉著酒葫蘆昏昏沉沉地道:“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一飲而盡,殊不知自己驚得林中鳥雀啾啾直躥。老儒摸了摸斑斑兩鬢,晃著空酒葫蘆,眉頭微皺,垂目斂聲道:“酒,酒,酒,酒乃穿腸物。”隨罷隱入店旁林中不見了蹤影。
倚在店口休息的樵夫看見,調侃笑道:”莫不是老窮酸又發酒瘋了?”
店前的夥計打了個嗬欠,把玩著手中數枚銅板,輕蔑道:“這老頭子也不知何時能結了賬錢?這亂的年代,還不如早死的算了!”
樵夫拍了拍夥計的肩頭,嘿然道:“我若是在山上遇見了他,定當催上一催。當然還勞煩你家主人關照我的柴火,每次多給些錢呀!”笑了一番,見夥計不再搭理,便結了茶水錢,別起柴刀,挑起柴擔子,往山上走去。待他走遠,夥計啐了一口,咒怨道:“又是一死窮鬼!”,聽到有人呼喚,才進去。
店內高朋滿座,熱鬧非凡。一虯髯的漢子接過一壇酒,篤地擱在桌上,鯨吞入喉,眉頭緊縮,慘笑道:“報國無門,報國無門啊!”兩眼驀地一瞪,眼看就要倒地,夥計趕不上扶他,心裏隻得默默數著桌椅茶錢,卻驚醒桌對麵的漢子,那人本拈著頜下燕須發呆,聽著慘聲,急忙一抬腳,將虯髯漢子勾到身旁,令夥計也噓了口氣。
此時一人閃將進來,蒜頭鼻小眼睛,卻有著異樣的神采。看到這兩漢子,上前呼聲笑道:“曹萬,果真是你們兄弟倆!我在山道上就聽見你大哥的喊聲了!”
被稱為曹萬的燕須漢子循聲望去,不禁麵露愧色,將懷中人放將好,擺擺手,回道:“韓一笑,你就別取笑我兄弟二人了。”
韓一笑坐下,吩咐道:“上些飯食好酒來!”拿出一兩銀子與夥計,便問道:“曹萬兄怎麼來這地?”曹萬幹笑道:“我與大哥乃是東行參軍,行到這附近,見山色峻美,本想遊玩一遭,可走到半山腰,十幾個漢子便把我倆攔下來,說是不準上山,真是氣煞人也!”
韓一笑一聽,驟然精神,急忙問:“那些人是不是穿著黑色長袍,腰係一副虎頭含金帶,個個虎背熊腰,一副官宦武士的模樣!”
曹萬一愣,不曉得他如何這麼清楚,用手比了比自己個子,答道:“那些人又高又壯,膚色黑裏透紅,倒不像是中原人!”
韓一笑喃喃笑道:“要有大事了……大事了!”雙眼露出興奮之色。
曹萬麵露困色,道:“那些是什麼人?”
韓一笑道:“聽說昆侖潛龍道受朝廷之命,向拜火教的魔頭蕭複下了挑戰書,相約泰山之巔一決勝負!本以為是道聽途說,卻沒想是真的!哈哈!我的《百聞錄》又要濃墨重筆一番了!天下第一對赤龍帝,哈哈!真是不虛此行!我運氣真是好!”他聲音本細不可聞,卻越說越激動,抄起瓷碗,酒鯨吞入喉,引得鄰座眾人紛紛來瞧,連夥計也倍感好奇,問道:“那潛龍道和那赤龍帝是什麼東西?”
不知是喝了酒的原因,韓一笑麵顯醉意,手指指著夥計,笑道:“野人,野人乎!”手猛地握拳,拍桌激昂道:“那潛龍道的笑輕狂,受了當今丞相史彌遠莫大的恩惠!門人三千,家藏萬金呀!武學又是天下第一,雖沒明說,但大夥都看得出來,那笑輕狂就是史彌遠的幹兒子嘛。嘖嘖嘖,夫複何求!夫複何求!還有那蕭複,是契丹沒落貴族之後,倒也有些俠義心腸,常常劫官銀濟窮人,當然惹得朝廷不滿啊!你們這些山間野人怎麼懂得這些?”說得夥計心裏又是嫉妒又是羨慕,不滿道:“他怎麼不周濟周濟我呢!”
大家聊的熱火朝天,角落冒出一格格不入聲音,“小二,叫那瘋子安靜些,免得打攪我家公子喝酒!”韓一笑停住嘴邊的話,看過去,原來是一書僮和一紫衣的書生。
那書僮見他盯著這邊,氣洶洶走了過去,指著他鼻子罵道:“你混賬,要打擾到我家公子,你負責得起嗎?”
韓一笑隻道好玩,笑道:“看你這書僮年齡挺小,脾氣還挺大。難不成你還想打我?”
“打你又如何!”書僮擄起衣袖,就要扇過去。曹萬見情形不對衝過去,隻聽“哎呀”一聲慘叫,原來是書僮拍在曹萬的鐵護腕上,連連叫疼,引得哄堂大笑。
曹萬本就身強力壯,在這小書僮麵前更顯橫勢,窺視書生還沒動靜,扯著書僮衣襟一把將他拎起來,齜牙嚇唬他,道:“你這小子,恁的不講道理!我就代你家公子教訓教訓你!”話剛說完,雙臂發力,將他似陀螺般丟飛出去。
曹萬取這巧力,若是旁人來接他,必會被帶著一起飛出去,成為個滾地葫蘆。但見書生身形一晃,一閃身,已到了書僮身旁,接住他,雙腳如同粘在地上,沒多走半步。韓一笑隻道失測,沒想到書生竟會武功,細細打量他,這書生不過十六,卻仿佛帶著一絲讓人無法言表、卻不敢忽視的詭異。店內諸人不由停住了話頭。